回忆的匣子被打开，错综复杂的情绪也再一次涌上心头，阿洛一边说着赤壁战败那一年的故事，一边止不住地泪流。

她很久没有这么肆无忌惮地哭过了，若不是今晚喝了太多的酒，她一定不会去回想那痛彻心肠的过往。

“那后来呢，小姐从牢里昏倒后，就回了自己的身子吗？”芳卉听着阿洛的故事，忍不住问道。

阿洛又笑了起来，又哭又笑的一张脸，完全花掉的妆容，让阿洛看上去滑稽又悲凉。

“我醒来后，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几天，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乱葬岗里七零八落的尸体，那些尸体体无完肤，散发着恶心的臭味，苍蝇和臭虫在他们身上爬着，嗡嗡叫着。可我也没比那些尸体好到哪儿去，我身子上有刀伤，有箭伤，还有烧伤……我已经记不清楚我经历了什么，恍惚间似乎看到甄宓拿着刀划伤了我的脸，还用火油烧我的身子……”

“她竟然这般残忍！”芳卉气愤填膺。

“那天是腊月最冷的一天，我光着身子，从乱葬岗的血泊和狼藉中爬了出来，我当时就一个念头，我要活下去，我要见到曹丕告诉他真相，我要复仇……”阿洛的身子微微颤抖，“可是我连我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那天好冷，真的好冷，冷到我已经感受不到伤口传来的疼痛，我以为我必死无疑……”

“后来他找到了我。”

“谁？”

“华佗。”阿洛的唇角勾了勾，总算是露出了一个温暖的微笑。“他没死，而且他找到了我，救活了我。”

“华佗神医？”芳卉十分诧异，“奴婢听说他早在赤壁那年就被丞相赐死了啊……”

阿洛轻声笑了笑，道：“可能我的出现，确实改变了一些事情吧。”

在曹家的那几年时间，阿洛虽然很少出门，却因为仰慕三国名士，装病见过华佗几次。华佗虽然忠心汉室，但却也看得出阿洛的率真和真诚，阿洛又常与其谈论现代的一些医疗手段，于是他们就这样成了忘年之交。

“我与你说过，我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既然会来到这里，我便信神明和命运。所以我不敢泄露天机，没有告诉华佗我的身份，还有他的结局；但我时常提醒他远离都城，也叮嘱他防备曹操，可他却还是在建安十三年被捕入狱……”

“我听说华佗是在狱内用毒酒赐死的！”芳卉说道。

阿洛摇了摇头。她也是被华佗就醒后才知道，华佗曾经救过牢狱长的母亲，而经过阿洛的提醒，华佗也留了心眼，身上备了一瓶假死药，可以让人一个时辰之内脉搏全无。于是牢狱长换掉了毒酒，用假死药帮华佗蒙混过关。

“小姐，你说的华佗，可就是……”芳卉突然明白了什么。

阿洛点头，应道：“是，就是贾大夫，那年他救了老夫人，就是他带着我进了碧落山庄。”

芳卉恍然大悟，连连感慨：“当时庄主要给贾大夫诸多赏赐，都被他一一拒绝了，后来他带着小姐你过来，说是要将自己的孙女寄养在庄上，庄主也就爽快地答应了。”

“嗯，他隐姓埋名云游四海，也不图那些金银珠宝。而且华佗救我不过也是机缘巧合，他还是救了我之后才知道我的身份……”

“这哪里是机缘巧合，若不是小姐当年提醒他注意防范，他怕也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是小姐心善，为自己积了福。”芳卉说道。

阿洛唏嘘一声：“或许吧，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老天爷也可怜我受这般痛楚，才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复仇。”

“小姐，你要向那甄夫人复仇芳卉明白，为何对二公子也那般敌视呢？”芳卉问道。

阿洛的眸子骤然暗了下去，蒙上了一层冷漠。她原本恨曹丕，是因为他没有及时赶到牢里救她，若他在收到牢卫传信的时候就赶来，她就可以和他说明一切，就不至于落到那般田地。说到底，他还是不信她，还是对她有所猜疑。

“或许是牢卫没有传信过去？”芳卉提醒。

“不，牢卫回来告诉我，即使知道是我要找他，曹丕也闭门不见。”阿洛说道，“那时候牢卫还不知道我犯了什么事，碍于我的身份，他不敢说谎。”

“可是后来二公子不也是和甄宓在一起了？说明二公子还是相信当时的你，而且也救出了他所以为的你啊……”

芳卉的提醒并没有让阿洛有一丝的欣慰，反而再一次刺激到了她。阿洛伤愈后，第一时间就想要去找曹丕，告诉他一切的真相，可是华佗却制止了她。

“你别去，去了也是伤心。”

“为何？”

“今日听过路的人说，曹府的甄夫人大病初愈，曹二公子陪着她逛了一天的集市，好不恩爱。”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那个人不是我……”

“如果曹丕那小子足够爱你，又怎么会分辨不出来她和你？！”

华佗的话让阿洛无言以对。阿洛在心里暗示自己，甄宓总会露出马脚的，时间一长，曹丕也总会觉察出不对劲——可是一年，两年……直到五年过去了，坊间除了流传着曹府的甄夫人多么受宠爱之外，再无其他。

“他爱的，不过是那一副皮囊罢了，从他见我第一眼起，就只是喜欢我当时的那一张脸，不然又怎么会突然对一个陌生人动情。”阿洛自嘲地说道。

——不像她，真的就那样毫无心机地落入了他的温柔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