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将去,清明即至。
灰云蔽日,凉风簌簌,天地间一片阴沉,青松剑派静谧异常,整个苍茫的北域也都带有几分凄凉。
青松派,大门朝南,一入大门便是一片宽阔的广场,广场两旁造有水池,假山,靠墙还有一排排高大挺直的松树。广场中间铺有一块块的玉石地板,地板往前延伸,一路伸向会客大堂。
石板路的两旁,每隔两丈,便有一尊白玉石像,或是龙凤,或为狮虎,造型精致,摸样威武。
一对成年男女正在这石板路上缓缓而行。男人一身蓝袍,模样有些沧桑,神情尽显威严,女人衣着朴素大方,容貌甚美。这二人正是青松剑派陆氏夫妇。
陆展颜脸带愁容,抬头看了看天,又转过头对身旁的妻子道:“再过数日便是清明,瞧这天气,怕是要开始下雨了!”
陆展颜的妻子名为赵静,年纪三十有七,肌肤如雪,容貌似花,浑然不像一名中年妇女。见陆展颜面有愁容,于是宽声安慰道:“白侠既然已经去世了,你也不必太过自责,展颜啊,你现在的神情可一点也不像你平时的样子。”
陆展颜勉强的翘了翘嘴角,算是露出了一丝微笑,继续道:“我们若是早去些时候,白侠也不至于丢失了性命,虽说他失踪了些年头,但我始终相信他还是活在世上的,只是没想到他离我们就这么近!而且……而且还让魔教中人当先发现他,害得他丢了性命。就连那太乙秘策至今都没消息,我青松派啊……这一次当真是颜面扫地了!”
赵静继续安慰道:“昨晚那嵩阳剑派的人还不是也去了,见到了那群魔教妖人,跑得比兔子还快!”
陆展颜哼了一声,道:“提他们作甚?!要是他们有心与我们一同对敌,说不定当场就能替白侠报仇!哪会这般逃回来,丢尽颜面!”
他越说越气,最后定了定神,又柔声道:“那孩子还没醒吗?”
赵静转头往后厢房眺望了一眼,随即摇了摇头,道:“虚无大师带来的那个小徒弟正在照看他,等一会儿我叫何岸去看看。”
陆展颜点了点头,道:“等他醒了就叫何岸来告知我一声,我有些事前去问问他。”
赵静轻笑了一声道:“你还是这个样子,身为一派掌门,哪有屈身去找一个小孩子问话的道理,你有话要问,直接叫他过来见你就是了。”
陆展颜忽然退去了脸上的忧愁,大笑了一声,道:“哈哈……何必在乎这些繁文缛节!那等会他醒了叫他过来见我就是。”
说罢,二人并肩离去,不过多时,便消失在了石板路上。
青松派内,靠北的后院里一间厢房之内,一名少年左手捧着一碗汤药,右手拿着勺子在汤药里搅了又搅,瓷碗不停的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这少年身材圆胖,面容清秀,摸样比林小东还要小上几岁。在他肩膀上立有一只小松鼠,正凝视着少年手里的汤药,神色古怪,不时的用前爪磨蹭着自己的鼻子,似乎不太喜欢这个汤药散发出的味道。
“小木头,你不喜欢这个味道啊!”
小少年对着自己肩膀上的松鼠说道,这只松鼠一身木头颜色,趴在少年的肩上果然像是一块木头,它听见少年说话,也不知懂是不懂,只是静静的望着少年。
房间里的门紧闭着,却并未上锁,虽是阴天,但门窗上的雕花洞甚多,光从外面透射进来,房间也算亮堂。
清脆的“叮当”之声传入了杨不凡的耳朵,他刚一睁眼,鼻子已当先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
这是一张普通的大床,用很普通的木头所筑,刷着红色的油漆,床上的雕花工艺也比较普通,被子却很干净,像是一床新被褥。
杨不凡目光扫视了一圈,最后停留在那小少年的身上,于是出言道:“这是哪里?”
小少年并未发现身后的病人醒转,忽听有声音传来,一惊之下,“嚓”的一声,药碗摔落在地,辛苦搅拌了半天的汤药也尽数作废。
他转过身子看着杨不凡,道:“你醒啦!这里是青松剑派。”
杨不凡楞了楞,见这小少年所穿的衣服并非青松剑派的衣服,心生怀疑,于是问道:“你是谁?”
小少年并未回答他,蹲下身子拾起了破碎的药碗道:“你先别乱动,我去拿大夫给我的药方,再去给你熬一碗,喝完了才能下床走路的。”
杨不凡轻轻运气,见自己身子也并无大碍,于是又出言问道:“你是谁?”
小少年一边收拾地上的碎碗,一边道:“大夫说你是受了什么刺激,脑子里承受不住,所以晕过去了,这碗药就是安神作用……”
小少年话音未落,杨不凡又追问道:“你是谁?”
小少年终于挠了挠头道:“我叫钱多多!钱很多的钱多多!”
原来这名小少年就是那南域钱家庄的孩子,后来跟随虚无一同来到了青松剑派,其派内弟子均有功课在身,只有钱多多闲来无事,便主动担当起照顾杨不凡的责任。
他话一说完,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钱多多当先叫道:“何大哥!”
来人正是青松剑派大弟子,何岸。那日太乙秘策被温千柔盗走,领头追她的人便是这人,但杨不凡却未成见过他。
何岸走过了钱多多的身边摸了摸钱多多的头,道:“按年纪,我都能做你叔叔了,不过叫何大哥也好,让我显年轻了些。”
钱多多笑了笑,笑得很单纯,其神色与林小东倒有几分相似。
何岸径直走到了杨不凡床边,柔声道:“小兄弟,你醒了。”
杨不凡见来人一身蓝衣,的确是青松剑派的装扮,这才半信半疑此处是青松剑派。听见何岸说话,于是点了点头。
何岸笑了笑,道:“等会把汤药喝了后,你随我去见见我师父,他老人家有话要问你。”
“你师父?是青松剑派的掌门?他有什么要问我?”杨不凡忽然回想起来,昨晚到风清院的那名蓝衣成年人,他气息沉稳,一派宗师的摸样,确非凡人。只是当时注意力全在欧阳晟身上,也没细看陆展颜摸样。
何岸点头道:“是的,等你去了就知道了。”
钱多多看了看何岸,道:“我不小心将药汤洒了,何大哥你先陪着他,我重新去熬一碗。”说罢,便转身出门而去。
杨不凡发现自己身体已没有不适之处,并不需要喝什么药汤,正欲出口阻拦,钱多多已消失在了门口。何岸心知其意,出言劝道:“小兄弟无需客气,你既然晕睡过去,喝一点安神药总不会有错的。”
杨不凡这才仔细的打量了一下何岸,他肤色较深,面容和善,身材也比较强劲魁梧,此时他的气息尽数收了起来,以杨不凡此时的功力,尚还感觉不到其灵气的强弱。
少时,钱多多重新捧了一碗药汤进来,这一次他只是轻轻的搅拌了一下便递来杨不凡身边,杨不凡端起碗,正欲喝药,忽然发现这碗药汤的气味与之前摔倒地上的那一碗有些许细微的差别,便出言问道:“这碗药和之前那碗药是一样的吗?”说话间目不转睛的盯着钱多多。
钱多多笑着点头道:“那是当然!”他笑起来十分单纯,一副人畜无害的神情。
杨不凡见他笑容,忽然想起已遭大难的风清院,心头一阵酸楚,便将汤药一饮而尽。
何岸微笑着道:“好了,汤药也喝了,小兄弟,我们走吧,我师父一直在等着你呢。”
杨不凡定了定神,心头再次幻想了一下陆展颜的摸样,实不知他有何话要问自己,长吐了一口气便站起身子道:“我们走吧!”
钱多多也拍了拍屁股道:“我也要去瞧瞧!”
三人前前后后刚走出门,杨不凡忽然眼前一黑,腿脚一软,又晕倒在了地上。
何岸神色凝重,一把将杨不凡扶起,连忙在其背上的几处穴道推拿,深怕他有什么重伤未曾探出,先护住他性命再说,钱多多脸色刷白,大声道:“怎么又晕了?我去喊大夫!”说罢,一溜烟又消失在了门口。
少时,一名大夫坐在了杨不凡的床头,他一身素衣,留着山羊胡子,瞧他摸样反倒像是个江湖术士。
何岸站在一旁,疑惑不解,心道:“莫不是这小兄弟本身就有什么病不成?”
大夫给杨不凡号过脉后,忽然端起了那个药碗放在鼻子间闻了闻,碗里面还有几滴剩下的药汤,一闻过后,大夫紧皱的眉头终于变得舒缓,但其神色还是有些凝重。
“这碗药汤是谁熬的?”他转过头向何岸问道,声色俱厉。
何岸还未说话,钱多多接嘴道:“是我熬得,有什么不对吗?”
大夫目光又凝聚在钱多多的身上,怒喝道:“你这般粗心,将来学什么也别学医药!省得祸害世人!”
钱多多茫然道:“为……为什么?”
大夫怒色更浓,道:“还为什么!这孩子差点被你给害死,我给的药方上有多少味药?”
钱多多回想了一会儿道:“好像有十一味!”
大夫哼了一声道:“你倒是还记得,可是这碗里只有十味,你知道差一味药,这碗安神的药会变成夺命的药吗?”
何岸也总算听明白了状况,想来是钱多多第二次熬药一时心急,少放了一味药材,可这钱多多毕竟是虚无大师带来的孩子,总归也算是个客人,不可多得罪。这大夫也是此处十分有名的大夫,也不好怪罪,忙出言调解,道:“大夫莫怪,只要这少年无恙便好,多多总归年纪小,请勿过于责怪于他。”
大夫叹了口气,看着何岸道:“你也莫怪我生气,若是这……病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做大夫的,可难逃责任。”
钱多多本就没有责任或是义务去照看杨不凡,此时被大夫一阵数落居然也不生气,反而连连道歉,自责万分。可在他肩膀上的小松鼠却不乐意了,只见它轻轻一蹦,便跳在了那名大夫身上,一对爪子在他脸上挠个不停。
大夫大惊,忙叫到:“走开!走开!小畜生!”
小松鼠丝毫没有退回之意,直到钱多多开口到:“小木头!不可无礼,快快回来!”这才跳回到钱多多肩膀上。
如此一来那大夫对钱多多倍加厌恶,正欲夺门而出,何岸几番劝阻,才说得那大夫留下来,重新开了几味药。
那大夫也果然厉害,不一会就开完药方子,这回直接将方子递给了何岸,道:“你让他将这些喝下去,过得两天,这少年便无大碍了!”说罢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走出了房门外。
钱多多瞪了小松鼠一眼,道:“死木头,你怎么这般淘气,大夫说我几句是应该的,你有什么不乐意的?”他刚才叫这小松鼠为“小木头”这时心头气恼它,便称它为“死木头”
说罢,又走到了昏睡的杨不凡身旁,一个劲儿的道歉,可杨不凡哪里能听得到?小松鼠跳下钱多多的肩膀,一溜烟儿消失在了房间。
何岸站在一旁,默默的叹了口气,拿着药方走出了门外,心道:“也不知师父究竟是要问这少年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