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四起,带起脚下湿土的水气,一片肃杀,陈沐紧握刀柄,死死地盯着唐廷芳。
他如今抵死不认,若能杀出重围,逃回领事馆,则万事好说,可如果被唐廷芳抓了,事情就不妙了。
陈沐虽然在修炼上从未懈怠和懒惰,无论是阴阳参同功,亦或者是刀法,每日都在进步,但想要打赢这帮人,陈沐是半点把握也没有的。
唐廷芳是个商人,最喜投机,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怕是也不敢来劫道。
念及此处,陈沐也就收刀入鞘,朝唐廷芳道:“好,我跟你走。”
他不知道唐廷芳要带他去见什么人,但心里也知道,如今知晓他真实身份的人,其实已经不多了。
除了林晟等人,也就只剩下龚夫子这么一个。
但不要忘了,孙幼麟等人正在蹲守龚夫子,到了那个地界,有了孙幼麟等人的帮助,漫说逃脱,便是将这十几个人杀了,也不在话下!
不过陈沐到底是想岔了,唐廷芳并没有带他去见龚夫子,而是将陈沐带到了唐家的商行来。
“难道说他还认识洪顺堂的一些旧人?”陈沐坐在客厅之中,心里也难免活络起来。
唐廷芳敢把他陈沐带回商行,必然不可能在这里对陈沐下死手,否则他自己也摘不干净,陈沐倒也不需要担忧这一点。
然而过得片刻,陈沐终于知道唐廷芳的用意,也终于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一队官兵踩着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啪踏踏鱼贯而入,竟然是巡防营的兵勇!
“何胡勇!”
陈沐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除了龚夫子之外,还有何胡勇这么一个知情人,他对陈沐可是一清二楚的!
虽说何胡勇并没有出现在林晟收养的宴会上,但并不代表何胡勇就彻底放过了陈沐。
也是因为这段时间一直有惊无险,陈沐在洋人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竟是暂时忘了何胡勇这号人!
“这次大意了!”陈沐心中也是叫苦不迭,而唐廷芳则已经率先出门迎客去了。
陈沐扫视四周,一颗心更是跌落谷底,因为这商行本就是龙潭虎穴,如今又来了巡防营的官兵,就更是插翅难飞!
何胡勇仍旧穿着那一套布甲,仍旧一脸威杀,大步流星便走进了客厅来。
陈沐的心头也是狂跳,然则却又不得不故作镇定,装出一副不认识何胡勇的姿态来。
如今他的身份是林晟的义子陈有仁,是伊莎贝拉的扈从骑士,他必须咬死这一点!
“何管带,就是这个人,我怀疑他就是陈家的次子陈沐,快抓回去审!”
多日不见,何胡勇似乎遇到什么麻烦事,眉头紧皱,神色阴郁,颇有倦怠之色。
他同样在打量着陈沐,一双鹰眼仍旧犀利,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他的一举一动,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足以决定陈沐的遭遇!
唐廷芳也是死揪着一颗心,如何都无法落地,他本来对陈沐是没有太多质疑的。
但他很好奇陈沐向弗朗索瓦讨要了什么商业情报,想从中分一杯羹,没想到打听出来的结果却如此的诡异,陈沐想要的并不是商业情报,而是杜卡莉女伯爵号的事情!
这件事情实在太过于敏感,他不得不去挖掘一番,更何况,这也是弗朗索瓦的意思!
或许弗朗索瓦也意识到,陈沐的意图并非表面上这么简单,这位海军尉官也同样在怀疑陈沐,可洋人们对本土人氏并不熟络,也只能委派唐廷芳来调查。
弗朗索瓦之所以没有寻求官府这边的帮助,也是怕得罪了特里奥家族,如今联姻失败,若他再让官府去调查陈沐的底细,甚至将陈沐与女伯爵号联系在一起,伊莎贝拉一定饶不过他。
他可以表面不敬,可以四处摆威风,但如果真真触怒了伊莎贝拉,这女子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他与特里奥的计划已经被伊莎贝拉破坏过一次,他可不想再来一次。
唐廷芳恨不得将陈沐踢下去,两人自是一拍即合,唐廷芳对本土事务知根知底,很快就查出陈沐的猫腻来。
他本想着第一时间禀报弗朗索瓦,但想了想,又转了个念头,与其交给弗朗索瓦定夺,不如自己先把事情给解决了,再去邀功,得到的赏赐可不就更多了么!
“唐某能不能发达,就指着你这一铺了!”唐廷芳阴测测地盯着陈沐,心中如是想道。
客厅之中静悄悄的,也无人敢出声,陈沐仍旧坐着,看着何胡勇一步步朝自己走了过来。
四目相对,也不知为何,陈沐反倒镇定了许多。
他想起何胡勇在河滩上的表现,此人是有机会杀死陈沐的,但他却没有,而是杀掉了那个撞破他们对话的巡防营哨兵。
紧接着便是陈家二少拒捕伏法的消息传来,那个哨兵当了陈沐的替死鬼,也将陈沐之名,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
陈沐曾经怀疑过,这些都是何胡勇的手段,是为了遮掩自己身份,才将计就计,可何胡勇没道理会放过自己。
然而何胡勇的真实身份毕竟是洪顺堂的西阁大爷雒剑河,难道说他良心发现,要放陈沐一马?
陈沐早先就有过这样的猜测,也正因此,此时看着何胡勇,陈沐才有了这份泰然自若。
何胡勇看了许久,终于移开了眸光,转向了唐廷芳,后者也是满脸期许,迫不及待地说道:“何管带,他就是那个人对不对?快把他带走吧!”
何胡勇脸色阴沉下来:“本官如何做事,需要你来教?唐廷芳,虽然你傍上了洋人,但尾巴不要翘太高,没事就不要浪费本官时间了!”
如此说着,何胡勇便朝那些官兵道:“收队,回府!”
陈沐顿时松了一口气,只要何胡勇不是当面指证,往后想如何对付陈沐,那都是有得拼的!
唐廷芳看了看陈沐,又看着何胡勇,也是急了,打开了抽屉,取出一张画像来,朝何胡勇道。
“何管带且慢走!这是县衙发布的海捕文书和通缉画像,你好好看看,他就是陈家二少啊!”
何胡勇猛然停下脚步,唐廷芳也是心头一喜,然而何胡勇却双眸阴狠地扫了他一眼,而后开口道。
“唐廷芳!我警告你,陈沐拒捕,袭杀公差,已经当场伏诛,况且,他并未参与袭船事件,只是人证,官府搜索,也只是为了让他协查,如今案子已经移交租界,结案之时已经说得很清楚,漫说他死了,就是还活着,本官也无权在缉拿他,你如何还在这里罗嗦!”
唐廷芳被何胡勇突如其来的威严给吓住了,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仍旧不甘心地争辩道:“何管带既作此想,为何还要过来?”
何胡勇走到唐廷芳的眼前,步步紧逼道:“若不是你说尚有陈家余孽,却如何都不说具体身份,我会过来这里么,你再胡闹下去,小心要吃官司!”
何胡勇如此说着,唐廷芳哪里敢再多嘴,低下头去,冷汗直冒,也是不敢再多言。
何胡勇冷哼一声,当即拂袖而去。
陈沐彻底松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朝唐廷芳道:“唐代办,这件事我记下了。”
唐廷芳猛然抬头,想要说些什么,但示弱的话终究是如何都说不出口,只是色厉内荏地朝陈沐道:“你别得意,迟早是要栽在我手里的!”
陈沐也不与他纠缠,大步走出了商行。
虽说今番有惊无险,但陈沐也同样在思考何胡勇的话。
“他说便是活着,也是无罪,这是在给我洗刷了身份?可官府明明确确陈沐已经死了,怕是我也很难再用这个陈家二少的身份了……”
“可这个何胡勇图谋的又是什么?难道只是在掩饰他的身份?若真要掩饰他的身份,该把我杀了才对吧……”
“亦或者说,如今我已经是伊莎贝拉的骑士,他也不敢杀我?”
陈沐也从方方面面来考虑,但终究是不太敢确定,何胡勇此人太过阴险,也太过深沉,他的用意也实在不好揣测。
如此想着,不知不觉便走出了十字街,出了县城之后,陈沐便踏上了野路,到了五里亭,却见得一个稍显熟悉的身影,就等候在那里!
陈沐停了下来,迟疑片刻,吸了一口气,终究还是走进了亭子里。
“何管带,如果你想要杀我灭口,那可就想错了。”陈沐握着刀柄,满脸警惕。
何胡勇瞥了陈沐一眼,只是冷哼一声道:“我若想杀你,还能留你到现在,还会为你作这个局?”
何胡勇这么一说,陈沐顿时明白过来,拿哨兵给他陈沐当替死鬼,该是何胡勇一手操办的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陈沐有些不解地问道,其实他也希望何胡勇没有背叛洪顺堂,毕竟他的真实身份是西阁大爷,是最不该,也最不可能背叛组织的人。
然而何胡勇却冷笑道:“就你这样的头脑,真是败坏了舵主的名声,还不如死在船上罢了。”
“洪顺堂有三十六誓,尔父母即我之父母,尔兄弟姊妹即我之兄弟姊妹,尔妻我之嫂,尔子我之侄,如有违背,五雷诛灭,你可背得?”
何胡勇如此一说,也算是承认了自己就是西阁大爷雒剑河了。
陈沐虽说不敢定他忠奸,但他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起码说明他到底是没有忘记洪顺堂的,当即朝他说道。
“既然你还认三十六誓,身为西阁大爷,就该执掌刑罚,将那些违背誓言的人,全都揪出来,为我父兄报仇!”
何胡勇也冷笑道:“报不报仇是你的事,执不执法,是我的事,我已经够义气了,往后你若再坏我大事,别再说我不给你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