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志强继续讲他的故事:
那封举报信是郑维文直接写给范科长的:
尊敬的范科长:您好!我怀着非常气愤的心情给您写这封举报信的,有个人反改造反到了骨子里。这个人就是魏志强,他一有时间就像我们散布反改造言论。但苦于没有证据,我也没有向您及时举报。现在魏志强竟然利用编辑小报的权力,不思悔改自己的罪行,还在新年到来之际,在小报头版这么重要的位置公开对抗政府。您翻开报纸就能看见他的那篇《让我们共同祝福新年》散文诗是地地道道、彻头彻尾的反改造言论!
尊敬的范科长:您是军人出身,为人极其正派。作家魏巍在《谁是最可爱的人》写到:“谁是我们最可爱的人呢?我们的部队、我们的战士,我感到他们是最可爱的人。”但魏志强在新年将公开对抗政府,在这篇散文的开头就直接宣言:可爱的同犯。这是极大的、恶劣的反改造言论。
一代伟人曾这样说过:“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犯人是人民政府专政的罪人,是人民得罪人。但魏志强公然运用编报的机会,把这些罪人说成可爱,那么他的目的就是赞美这些人,拥护这些人。归根结底,他的目的就是与政府对抗!
……
这封举报信很长,是上纲上线把魏志强往改造的死路上推,也是为魏志强精心设置的改造路上的陷人坑。看到这,魏志强再没有辩解,他知道郑维文就是要借政府之手把他从编辑“管事”的位置上拉下来。
他被送到禁闭室。在这个新年的开端,他被仅仅在编辑室呆了三个月的诈骗犯设的圈套套牢。
禁闭室在监狱偏僻的一个角落,禁闭室大约六平米的地方,只有一张床,灰色的大铁门上只有一个送饭时才能开的小方框,一个五十公分宽一米常的铁栅栏窗户。一天见不到太阳,只能从透进来的亮光里判断是白天还是晚上,里面阴冷潮湿,没有暖气。在这里孤独与悲戚交加,寒冷与绝望并存。他是来监狱改造的,是想通过改造早早回家孝敬老父老母的,怎么一下子就成了反改造的人?但那封举报信说的理由太充分,就是长一千张嘴也是罪证如山。
最后经过教育科蔡科长看过那篇文章后进行了认真分析,作出结论认为:魏志强主要是运用称谓前的的定语部分不当,可能是和从是编辑岗位经验不足有关,通篇文章不含反改造语言,且积极向上。禁闭后不再从事编辑岗位改造,退回原有中队,另行安排改造任务。
“啧,啧,啧……”我唏嘘不已:“魏大哥,我觉得那个称谓前加个可爱的无可厚非。只是被喜欢算计你的人钻了空子。”魏志强看我,觉得找到了同感。我也看着他蛮认真的说:“你想想,我们是犯了罪的人。在别人眼里我们是坏蛋,但我们的儿女给我们写信时,不可能在称谓上称我们为‘大坏蛋爸爸’,肯定是‘可爱的爸爸’或‘亲爱的爸爸’这个称呼和我们犯罪是不相干的!”我反过来又说:“在监狱里,在这个高墙内,我们都是犯人,也都是同类或一大家子,站在同犯的角度上称‘可爱的同犯’也不为过。”我摇摇头:“但站在政府的角度来看就不大对劲,尤其是被那个诈骗犯利用!”魏志强也只是摇头哀叹。
7天禁闭下来,他这个编辑“管事”的岗位被进来小报编辑室仅3个月郑维文鸠占鹊巢。他背着被子卷直接回到了中队。这个诈骗犯用伪装的假象骗过了魏志强,陷害了魏志强,最终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魏志强回到中队后,因为像他这样的文化程度的人太少,再加上经过认定他并不是反改造,也没有什么情绪,中队正好学习阅览室缺人,就安排他到了这里。学习阅览室就像是监狱这个风起浪涌江湖中的一个孤岛,正好成全了他这个在江湖之中跌跌撞撞。晕的半死的他的修心养性。
在这里,他很少再和那些善于斗心计耍心眼拉拉扯扯,也不和他们斤斤计较,他知道这里的江湖水太深,稍不注意就会毁掉自己的改造路途。再说他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他的故事终于说完,但我有许多不解之处,不知郑维文为啥要不他这个施教的师父祛除编辑室的门外,大有赶尽杀绝之意图?
魏志强看着我,好像知道我要知道的这个谜团。
魏志强又给我添上水,点了一支烟,吐口烟雾出来,像是把憋在心里的怨气吐露出来,他说:“在十三中队里。小报编辑室是个最肥的地方。监狱有规定,在监狱报发表几篇文章就能记表扬或记功。有的人劳动一年也拿不上一个称号,就把贼光盯在了这里。但在这个独立的王国里真正能写会画的凤毛麟角。”他说的时候,为了让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霍”站起来拍着胸部:“魏志强是大学中文系的实料子,大学的时候还给那些漂亮的女同学写过好多爱情诗,罗曼蒂克的很,虽没追到一个,但也语言卿卿我我啊。”说的时候那脸上闪过大学中的男生气概:“可是在小报编辑室两年多的时间,在省监狱报上就发过几首感慨的小诗,还有几个很小的新闻稿。”魏志强十分无奈:“我写的不算太好,但比起其他人水平高一些。我当了小报编辑管事的,小报编辑室就成了清水衙门,那些投机改造的想送点实惠的,帮我给他们上个小稿,得个称号,全被我拒之门外。”魏志强可能说累了,把脊背靠在椅子上,又隔着桌子扔过一支烟来,就像过去的农村人,用袖子左右抹了抹就没有鼻涕的鼻头,又长出了一口气:“在编辑室,我从早到晚就是认认真真的修改来稿,凭自己能力把能编的稿子改好一点,结果断了投机改造人的前程,也断了小报其他编辑的香火。郑维文就是奔着这里的香火来的,他把我赶走,就是要驱赶我这座穷神!”
我也为他叹气,像他这样的文学大师,却不懂“树欲静而风不止”,像他这样的犯人中的罪人就当初不该犯罪,在风平浪静的表面上其实暗礁跌宕,只看表面很容易被一个没有露出水面的礁石触碰到船破人覆。我看着这个比我个子伟岸许多,肚子比我宽大许多,文化知识面比我深沉许多的和我都属暴力犯罪的人,心里不是滋味,也想着自己的今后,一时无语沉思。
魏志强见我不说话,就把我没喝的已经凉了的水往门口的垃圾桶里倒去一半:“哈哈,林峰,你刚来,有些事需慢慢用心去观察。这里面水真正深的无法估量。”魏志强又笑笑,显得无奈:“林峰,我不是和你胡咧咧,你小子以后要是避不过别人的一个又一个陷阱,就像是唐三藏到西天取经,稍不留意就会被妖怪捉去。”
我开怀大笑:“魏大哥,这我知道。我觉得我还是有些心计的,虽然和你一样正直、善良,但我在看守所呆了4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总是身处险滩却能化险为夷,身处绝境却能绝处逢生,我有招着哩。”
魏大哥止住笑,满正经地说:“林峰,我之所以让你看那篇散文就是提醒你,凡事都不能看表面,有的人隐藏的极深,一旦原形毕露必定使你伤心动骨!”
他又极为感慨地说:“林峰啊,你小子来了就不安宁,非要把那篇‘瘾君子’的文章发黑板上,这惹下大祸了!”
“惹下大祸了?我咋没觉察出来?”我心里当时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