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月光的夜晚,小孩男踩着小踏车在院子里转圈,风吹过时,花丛左右摇晃,屋前的银杏树叶子纷纷落下。
他抬头,在漫天落叶之中,看见树稍上有一双红色的眼睛,硕大的,静悄悄地凝视他。
“小宝,在外面干什么?快进屋来,是时候洗澡了。”
妈妈在屋里叫,他丢下脚踏车,从敞开玻璃门走进大厅。
他跑到浴室,抱住妈妈的双腿说:“妈妈,树上有大怪兽。”
妈妈一笑,轻轻捏着他的小脸蛋问:“是大蜘蛛还是壁虎?”
他摇摇头,“它比人还大,有一对红色的眼睛,一双大大的爪子。”
她当然不信院子有什么怪,但儿子说得真切,前段时间一直盛传,有个叫金属异人的怪物经常在市区出现,不能掉以轻心。
她让儿子呆在浴室,独自来到客厅,从玻璃门看出去院子静悄悄,一辆儿童脚踏车停在草皮上。拉开门,一阵冷风拂面而入,她小心踏出门外,随着屋檐的后移,高大的银杏树全在视线之中。
一个晃动的物体吓了她一跳,定下神,才发现是二楼的窗帘被风吹到外面,“小宝,妈妈说过多少遍,晚上要把窗户关好。”
直到转身关门时,她都没发现屋顶上有一双红色的眼睛正在窥视。
他坐在屋顶的夹角上,一动不动,要不是偶尔有车灯照过来,暴露了他身上的闪闪鳞片,很难发现别墅上方蹲着一头怪物。
目送女主人进屋后,他跳回树上,屋内的女人留着齐耳短发,手脚圆润,一派家庭主妇的风韵,绝对不是印象中的妻子,而且家里的摆设也改变了,客厅的布艺沙发换上了真皮黑沙发。
原来所住的别墅已经成了别人的家,这一年来,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跳到另一棵树上,在别墅区的屋顶上跳跃,趁夜色跑上一座荒山,临近山顶,找到一棵留着爪印的松树,树顶上扎着一个红色塑料袋。
将它解下来,里面有一串钥匙,一个电话和一个钱包。
钱包夹层里是一张凯明的身体证。
他小心地拿起电话,爪子轻轻按下开机键,屏幕却一直处在黑屏。
市郊的公交站里,值夜班的中年保安从厕所出来,发现只有手机放在办公桌上,他看一眼屏幕上的警示电量低的图标,扯开嗓子叫:“小郭,要是你不在一分钟将我的充电器还回来,老子就踹烂你的屁股。”
“我靠,谁拿你的破充电器,我用的可是苹果手机。”正在保安室门外站岗的小郭回答。
“去你娘的苹果,到底谁拿了老子的充电器?”保安大叔趴在桌底上,看见夹缝里有一个咬了一口的烂苹果和一只蟑螂,再没别的东西。
“也许是野猫,最近它们闹得特别凶。”小郭说。
“噢!”
小郭听到保安室里传出哀嚎声,“搞什么?”
“没事,老子的头不小心撞到窗框上,奶奶的。”
小郭翻翻白眼。
保安大叔摸着额头上的肿包,探身向窗外张望,草丛中传来野猫交配时的叫嚷声。
他把烂苹果扔过去,耳根终于清静下来,左右张望一会,没能发现保安室屋顶上的金属异人。
锋利的爪子刮开电线的胶皮,露出铜心,充电器连接上时,保安室顿时一黑,“奶奶的,竟然停电了。”又传出大叔的叫骂。
手机屏幕上出正充电的图标,五分钟后,屏幕自动亮起来。
金属异人坐在楼顶上,点开手机的收件箱,里面有一百多条未读信息。
安琪发了三十条左右,都是在劝凯明回家,其余的七十多条是妻子所发。他逐条阅读,开头的信息都很简短,和安琪的差不多,都是千篇一律在劝他回来。在后来的日子中,信息也变得越来越长,他从这些内容中,大概了解到妻子这一年的情况。
11月20日,外面下着大雨,我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知不觉你已经离开一个月。我开始反思,过往忙于工作,没有尽到做妻子的责任,虽然你从不抱怨,如今想来,我竟把你的宽容当成自己肆意而为的资本,造成今天的局面,我负责不可推卸的责任。凯明,对不起!
12月31日,你依然音信全无。院子里的花已经调谢了,一地的落叶,冷空气在窗上凝结成霜,我开始担心你的安全,在外面吃些什么,那金属铁甲能保暖吗?希望信息发出后,能得到你的回复。爱你的妻子,安宜。
1月27日,过两天就是农历新年,母亲让我搬回去,我一直犹豫,可月底就是交房租的日期,三个月没工作的我,无法再支付这幢别墅的租金,现实不得不让人低头。凯明,对不起!我没能为你保住这个家。
4月5日,因为我多个月缺勤,今天早晨上级在电话里发了一通火,临挂电话时,他说以后也不用去单位了。我知道他早就盯着研究院长的位置,而又我是他的竞争对手,这下他终于放心了。你不用担心我,安琪帮我找到一份文员工作,所以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回来时一定要长得白白胖胖。
8月13日,今天中午,在网上看到金属异人出现在外省一个小镇的消息,我冲出了公司,搭上去外地的大巴,车轮开始飞快地旋转时,你知道我有多激动吗?我真的希望那就是你,当你看到这消息时,应该也猜到那是一场恶作剧。我扑了个空,回到公司已经是晚上,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公司今天的投标失败了。这本来与我一个普通文员没多大关系,但失败的原因是标书的报价写成五百万,足足比竞争对手多出一百万,这显然是人为失误,洽洽负责打印标书的人就是我,责任就压在我一个小小的文员身上,老天,我明明与经理反复沟通,确认报价是五百万。怎能甘心背这个黑锅,我找他理论,他把我拉进办法室,又跪又拜,哭诉自家有年老的父母要赡养,妻子没工作,儿子幼小,等等一大堆。我下午旷工外出,反正也不能在公司呆下去,索性帮他掩盖了这件事。结果我把工作丢了,在收拾东西时,经理趁着负责监督的保安不注意,递给我一千元,可是我没有接。老天,我真是傻到家了。
今天发生了许多事,希望你别嫌我哆嗦,公交车就要到站了,我得好好想想怎样跟家里二位交待,你知道我老妈的脾气,少不了要挨一顿批,还有就是安琪,工作是她托人介绍的,我给搞砸了。唉,希望能得到你的回复,拜托跟我说句话,哪怕就一句。
9月20号,我抬头看着今晚的朗朗明月,在想此时你是否也在异地看着它,不断有孔明灯飘到夜空中,我也放飞了一盏,如果你捡到,会发现我在灯罩内写了一句话,之所以如此隐蔽,是不想认母亲和安宜看到,你知道我一向都不擅长说些让人脸红的话,就算是在手机短信里,我也不敢告诉你,如果你真想知道,我只能在被窝里悄悄对你说。过往,我们虽然交流太少,但我们毫不怀疑对方爱着自己,直到你离家出走一刻,我才发现,想法和现实是两码事。凯明,你今晚在什么地方?我想你了。
9月30日,难以想象,我竟然熬过了没有你的365天。有人说,岁月是一把无情的杀猪刀,凯明,我真的怕了,害怕自己渐渐习惯没有你的日子。前天,听说有人在金三角发现怪物,当我把机票带回家时,母亲哭了,安琪说我疯了。他们都在劝我去过那种正常的生活,连一直默默支持我的安琪也在说,我烦透了,有时简直无法呼吸,只能靠喝上一两杯酒来缓解一下,你知道咱们的别墅区里有一间酒吧吗?以前还真没注意过它,环境清净,酒保也很绅士。我不敢去别的酒吧,一是怕碰到流氓,二是担心喝醉了安琪会找不着。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从前以为伏特加是一个汽水饮品,当我尝过一口之后,对这种烈性“汽水”有了深刻的印象,现在我能认出酒柜上的每一支酒了,什么白兰地,猪华士,还有口味独特的龙舌兰,老天,希望我没打错字。
虽然我现在不住那一区了,但每次经过咱们住过的别墅时,我都忍不住停下脚步,看看院子里的花有没开放,门前那两棵杏树有没长高。听房东说,上个月有一对单亲母子搬进去,但你放心,她再三向我保证,如果我们搬回去,她一定会空出房子。只是......你会回来么?你会和我回到那个温暖的家吗?
抱歉,我不能跟你说了,龙舌兰酒正在燃烧的我脑袋,看来安琪堵在了路上,我要找着吧台,舒服地趴一会。
手机又提示电量不足,金属异人无法再看下去,爪子点了点回复按钮,屏幕中出现回信方框,简短地打上:安宜,对不起。
他的手指一直僵在那里,直到屏幕进入关机画面,信息也就发送出去。
既然已经不是人类,就无为再介入到凯明的生活里。
“噢。”
小郭听到漆黑的保安室里有动静,于是问:“又怎么了?”
听到保安大叔回答:“我被什么东西砸到了。”
“什么?”
“靠,原来是我的充电器。”
小郭翻翻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