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后,何清沅的生活又回到了越来的轨迹。
封家娘子身上的古怪她没兴趣,她也不喜欢对方对她有意无意的试探。所以这段日子除了学习做饭之外,她尽可能地和封家娘子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不过在小厨房的其他人看来,她还是和往常一样。
进了六月,京城里的天气愈发炎热。
树上的蝉鸣愈发聒噪,整日吵嚷个不停。
每日在小厨房里做饭,晚上何清沅回去都要打水净身。洗完澡后,身上的暑气这才消散了,但半夜还是少不了被热醒。
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唯一能让人高兴的是时鲜水果都陆陆续续下来了。
沈府发迹后,在城外有自家的庄子。再者,沈端砚是首辅,京城中也少不了巴结他的人。一筐筐刚摘下的樱桃、杏子、桑葚、梅子等水果接连不断地送到了府上,除了抬到前院两位主子们那里的,分发给下人的一些外,剩下的都放在了小厨房里,用来做菜肴或点缀。
然而这样还是剩下许多,天气热,有些果子难以久放,封家娘子便让众人一同把这些梅子、樱桃用糖腌成果脯,或者制成卤子,留着以后用。
制果脯说着简单,但分量大,花样又多,是故小厨房的人这段时间每日午后,都忙碌个不停。这样一天下来,累得人晚上回房几乎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这天午后,沈檀书房里的大丫鬟鹊芝来传话时,小厨房的人正在小厨房后院的树荫下将梅子、樱桃等水果一一磕碎了去掉核,只留存了果肉。地上铺了几大张干净的竹席,旁边摆放着杵臼、木桶、瓦罐、竹筐等等。
竹席上汁水四溢,果核悉数被丢在一旁,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果香。
每人旁边还放了一把大蒲扇,一看到蚊虫过来,就连忙举起蒲扇把它们驱走,防止它们落在果肉上。
采芹不由得抱怨道:“咱们府上为什么偏要做这些,外面的什么成家铺子、张家铺子里都有卖的,这大热的天,何苦来作践我们。”
旁边采菽一边捣弄着果肉,一边自己没忍住,随手拈了两枚红彤彤水灵灵的樱桃吃了,口齿不清道:“谁说不是呢。”
采薇在一旁秀眉微蹙,正要开口,被旁边的何清沅拉住,给她使了个眼色。
没了采薇出声呵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抱怨着封家娘子多此一举,却不知封家娘子已经从她们身后的方向过来了。
等采芹她们二人发现四周静悄悄的,连方才也在说话的婆子们都不再出声,站在她们身后的封家娘子已经听了有一会了。
采菽一转过头瞧见封家娘子站在她身后,眼皮一跳,连忙站起来低着头不敢出声。她知道封家娘子的脾气,这种时候越是为自己分辨,反而会火上浇油。
采芹慌慌张张地跟着站起来,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封家娘子果然冷着一张脸把她们俩训了一顿,小厨房里的其他人正在一旁看热闹,有个眼尖的婆子远远地看见有人走了过来,忙叫了一声封家娘子:“娘子,上房的鹊芝来了。”
众人转头一看,从那边走过来一个丫鬟。
她正一手举着手绢放在头边上挡着太阳,一边迈着小碎步身姿袅娜地走过来,身上穿着一身水红的衫子,正是沈檀书房里的大丫鬟鹊芝。
封家娘子这才放过两人一马,转身对鹊芝道:“鹊芝姑娘亲自前来,可是咱们姑娘有什么吩咐?”
午后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鹊芝一路从沈檀书那边过来,被太阳晒得眼都要花了,不仅额头上布满了汗珠,一张白皙娇美的脸蛋都染上了两抹红晕。
她一边用手绢给自己扇着风,一边高声道:“不是姑娘的吩咐,是大人说了,这两个月陆陆续续让姑娘请几家闺秀到府上作客。等入秋之后还有几场宴会要好好操办,这段日子大家都要打起精神来。小厨房若是能研制几样新的糕点,给姑娘长了脸面,自然少不了你们的赏。”
她说话的口气颇为轻佻,封家娘子淡淡道:“那就先谢过鹊芝姑娘了。”
她虽然口中说着谢谢,但神情仍是不卑不亢的。
鹊芝自讨没趣,心中有点窝火。不过她和房里的几个大丫鬟也没少跟小厨房这边打交道了,也知道封家娘子就是这般脾性。真要跟她计较起来,反倒没意思。
正巧眼神瞥到了一旁的何清沅,鹊芝不由得笑吟吟道:“清沅也在这里,算起来也有三个月了,不知道你在小厨房这里待得如何?”
原身与上房里的大丫鬟们结怨的由来已久。
沈端砚至今没有婚娶,他的婚事不仅让京中的大小官员密切关注着,就连府里稍微有几分姿色的丫鬟都格外上心。
不过沈端砚向来不喜有女子近身,又因为朝中事务繁忙,很少在府里,其余的丫鬟想接近他都无法。唯有妹妹沈檀书房里的丫鬟们可以凭着这么一层关系,时时在他面前露个脸。原身一个二等丫鬟如此,其余的大丫鬟们更是不用说。每次沈端砚和沈檀书兄妹二人一同用饭时,她们总要费尽心思打扮一番。既不敢过于张扬,惹得沈端砚厌恶;又不想被别人压下一头,只能暗暗地装扮自己,盼着沈端砚能看见。
鹊芝、燕草等几个大丫鬟们看着原身不顺眼,但在何清沅冷眼看来,这件事上她们和原身其实没什么分别。沈檀书性格温和又好说话,她们大可以有好的去处,心里却还是打着各种小算盘,把旁人都当作了傻子。但同样是想爬床当小妾通房的人,谁又比谁高贵呢。
何清沅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头像是才发现有这么个人似的,同样笑吟吟道:“原来是鹊芝姑娘在,我说今天一大早出门的时候,就听见鸟儿叫了。不知鹊芝姑娘近日在上房里过得如何?”至于叫的是什么鸟,两人心里都清楚。
鹊芝拿着手绢的一角,居高临下地看着何清沅:“毕竟天这么热,姑娘待我们这些人好,让我们没事就自己闲着便好。比不得清沅你在这小厨房里劳累,也不知道这些日子整日烧火,那些柴火有没有把你的一双手给磨出茧子来。”
何清沅莞尔一笑:“还好,小厨房虽然忙,但我这粗粗笨笨的,不过给人打个下手,做的活计也简单。我这手向来笨,总不比鹊芝姑娘做针线忙,什么扇套、香囊的,一针一线缝下来,可比我这要费的心思更多。”
在场的人听得云里雾里,鹊芝的脸上却是一阵红一阵白。
何清沅毕竟是在沈檀书房里待过的,鹊芝知道她的底细,何清沅自然也对她的事情一清二楚。鹊芝自认和何清沅这种粗鄙的丫头不一样,平日里对她也有诸多瞧不上眼,昔日若不是沈檀书莫名其妙地看重她,何清沅这不知好歹的性子,早就被她们想办法赶了出去。
但如今何清沅行事没有顾忌,她却不敢拿自己的名声做赌,也不知道何清沅这个死丫头这些日子在小厨房里有没有胡乱说些什么。
鹊芝很快平复了心神,不再跟何清沅做口舌之争。她嘴角噙着一抹冷笑道:“既然你不忙,我看这新下的樱桃不错,你回头拿两碟樱桃糕给姑娘房里送去。”
说是给沈檀书房里送去,其实最后还是落进了她们肚子里。
何清沅微微一笑,应下了。
鹊芝这才心满意足一般转身走了,一刻都不想在这地方多待。
她一走,没多久旁边的婆子们就七嘴八舌地议论起这回事。
沈檀书不爱管事这在府里是出了名的,若不是先前沈端砚让人帮她打理着府中的事务,只怕连如今这样的局面都没有。即便是管了事,沈檀书不过偶尔看看账本,平时往书房里一躲,谁都见不到她的踪影。
她不大会做女红,琴棋书画虽然都略通一点,但就一个好读书的怪癖,怎么都改不了。首辅和自家妹妹自小相依为命,感情甚笃,也就由她去了。但姑娘年龄大了,总归是要嫁人的,总不能让她一辈子待在家中。
眼下首辅的意思是让她先学着操持宴会,想来再过不了多久,就要到了给姑娘谈婚论嫁的时候了。
何清沅立即就想起了先前那次沈家兄妹的拌嘴,没想到沈端砚居然说到做到,真的打算让沈檀书好好学着操办宴会,方便日后出嫁。
如果沈端砚真的铁了心早早把沈檀书嫁出去的话,那么何清沅的时间就不多了。
她必须想办法,在沈檀书出嫁之前,想办法出府去。
不过,沈檀书如果要宴请京城的闺秀们,这倒是个打听消息的好机会。
何清沅一边将剔好洗净的果肉放在洒了盐的瓮里厚厚地铺了一层又一层,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
在小厨房虽然免了在上房里和丫鬟们的勾心斗角,但是少了陪同沈檀书一起出入的机会,打听起消息来也有诸多不便。
要不要想个什么办法呢?
何清沅想了又想,还是摇了摇头,把这个想法晃走。
她目前打听到的这些就已经足够了,再往深里问下去,难免会让人多想。一个首辅府上的丫鬟,私底下去打听四五年前被流放的侯府,怎么看都让人起疑。
那边的人说着说着,话绕来绕去,最终又回到了沈端砚身上。
沈檀书早晚要出嫁,沈端砚早晚也要娶妻。但一个是出,一个是进。去了的那个顶多是带走数十抬嫁妆,那都是沈府的家私,和她们这些下人没什么干系;但另一个是把新妇娶进门来,这里面的门道就多了。
才一会的功夫,那些早已成家生子的婆子们就把
何清沅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出声,生怕一不小心惹得人注意,就让其余人想起何婆子曾经的豪言壮语来。
午后腌了果脯,傍晚又忙着准备晚饭,那两碟樱桃糕早被何清沅抛在了脑后。
不过她本来也没放在心上,鹊芝摆明了要找她的麻烦,她还不急着上赶着找不自在。
到了晚上回房的时候,采薇破天荒地对何清沅提了这件事,又道:“你又何必要当场让她下不来面子,今日这样,只怕她心里有气。你如今又不在姑娘面前,她们少不了要借着什么由头来折腾你。”
何清沅不以为意:“那你又何必经常当着采芹的面说她不好,惹得她记恨你。”
采薇道:“采芹只是没脑子,心底到说不上多坏,更何况我们二人不过是口舌之争,没什么深仇大怨。姑娘房里的这些大丫鬟们的厉害只怕你比我清楚,你若是再得罪了她们,只怕连小厨房都呆不长了。”
何清沅只笑道:“你放心吧,她们有她们的办法对付我,我自然也有我的办法对付她们。倘若她们愿意相安无事还好,她们若是不想安分了,我自然有办法治她们,你放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