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念远也真的从那天起不再跟自己较劲,倒是很配合俞蔚的安排。护士不知道俞医生怎么搞定了周念远,啧啧称奇,几乎快陷入个人崇拜。
韩穆与赵凯每天都轮流来,守在外面,等到确定周念远睡着后偷偷隔着玻璃看几眼。
赵凯观察了几天嘿嘿笑着跟韩穆说:“那个凶巴巴的俞医生对小五倒是挺好的。”
韩穆点点头问:“她的背景查过了吗?”
赵凯一挑眉兴奋地道:“查了查了,说出来吓死你,人家以前连法医都做过,是好几个大案的顾问,牛着呢,后来不知怎么的被江老头给盯上了,认定这个苗子好,费劲九牛二虎之力说服人家转行,你说江老头胆子也真够肥,啥人都敢挖……”
韩穆倒是没想到,听得诧异,赵凯看效果达到十分得意,继续道:“但可也真的挖对人了,俞蔚的医术真是杠杠的,外科医生里数一数二,来这医院工作的几年那可是丰功伟绩数不胜数哪。”
“歌功颂德的声音可以小点吗?”啪叽一声,不知道什么时候俞蔚神出鬼没地站在他们跟前,用手中报告拍了下赵凯的脑袋。
赵凯也不生气,摸着头笑得谄媚:“决不能小声,必须大声!“
“喏,周念远的部分检查报告,从目前情况来看我不建议手术,还是保守治疗为先,让身体机能恢复一些,起码这些个指标能上去点再把手术提上日程。”俞蔚指指点点给他们看。
那两人说实话也看不懂,煞有介事地随着俞蔚的指点看来看去,唯一的直观感受是,那么多项数据指标,竟然少有是正常范畴内的,也真是不容易……那天要是赵凯没找到他,指不定世上真就没他这个人了。
俞蔚天天埋头查资料看病历有空就在病房里观察着自己职业生涯遇到的一大难关周念远同学,所以丝毫不知医院里居然风生水起地传起谣言,说什么来了个超级帅的神秘病人,院长大人亲自护送入院,半夜十二点所有专家齐齐就位会诊,院里拔尖的大国手俞蔚甘为专职医生等等……
当俞蔚听着院里的副院长许景行跟她一一历数才爆出一阵大笑。
许景行双手抱臂,十分不满地瞪着她:“笑什么笑,给我交代清楚。”
这许景行念书时候是她学长,工作以后兜兜转转居然又在一起,顺理成章地成了她的绯闻男友。许景行妥妥的青年才俊,是院长一心培养的接班人才,为了稳稳地留住俞蔚,院长江老爷子不知多想把他俩凑合到一起,简直不惜让许景行赤膊色诱,奈何俞蔚称兄道弟可也,其他都是油盐不进。
俞蔚笑够了,上下瞄瞄许景行道:“有您杵这儿呢,谁还敢称帅啊。”还别说,许景行除了业务强医术好外就一个特点,长得帅,没别的,不是什么气质啊内涵啊那些虚的,他就是实实在在地帅,雌性动物见了都得心里砰砰跳两下。
许景行挥挥手:“别糊弄焦点,快跟我交代。”
“哎呀我说你多大人了,还参与造谣传谣,我问你,院里是不是又来新人了?”俞蔚说着在他宽大的办公桌前坐下,熟门熟路地拉开抽屉找吃的。
许景行不解:“跟来新人什么关系?”
“笨啊,不是新人,谁还能传出这种谣言,你说在医院工作超过一年的人,谁还能把帅和病人联系在一起?况且我们院里还尽收治重症,又不是什么亚健康疗养所之类的。”俞蔚找了包杏仁出来,嘎嘣嘎嘣开始吃,边吃边道,“你还是副院长呢,负不负责啊,能不能给老爷子进个谏献个言,别老顾着漂亮进些不靠谱只会花痴的小姑娘,瞎话都扯没谱了。”
“你说得也对,这事儿……不是真的呀?”许景行表情放松一些,靠办公桌上帮着俞蔚给杏仁去皮,不愧是脑外一把刀,那十根修长修长的手指头利索着,一拈,紧紧附在杏仁上的皮就碎碎落下,看得俞蔚直乐,笑道:“当然是假的。跟你说,第一,没有院长亲自护送入院这回事,老爷子是在人家都被急救室后才得到消息赶来的,而且原因是这病人是老爷子朋友的儿子,私人交情。第二,绝对没有所有专家半夜会诊,你不都还在家里安稳睡大觉么,我敢保证,脑科精神科皮肤科泌尿科妇产科都家里歇着呢!第三——”
“你就扯吧你,”许景行都要听不下去了,被俞蔚拉住,“别闹,最重要的还没说,我怎么就专属医生了?你们怎么就这么看不得我好,老爷子不减我一分钱薪水只让我照应一个病人,这好事你们嫉妒是吧是吧?”
“滚滚滚,”许景行被她绕半天还是回头问关键的,“你说的,真不帅?”
俞蔚横他一眼:“幼稚。”
“请正面回答问题。”许景行严肃状。
“要说帅,真没人比得上你。”俞蔚特别诚恳地说,然后看着许医生眉开眼笑,丢下两个字“花魁”扬长而去。
俞蔚溜溜达达地回到病房,寻思周念远情形好了些,应该能把胃管给拔了,人也能舒服点。
周念远半躺着,听话没有用电脑,在翻她留下的书,病房里光线冷淡柔和越发照得他面无人色神态恹恹,俞蔚摇摇头,帅?得了,咱还是先把病治好把。
俞蔚坐在他床边,一副有商有量的样子:“小周啊。”
对于她这个自作主张居高临下的称呼,周念远眉毛都不抬一下。
“周公子。”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周少爷。”
——还没完了是不是?
“周小哥。”
——谁是你哥……
“周念远!”
伊终于抬起头,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地问:“俞医生您叫我?”
“拔胃管!”俞蔚开始挽袖子。
“谢谢,不用了。”周念远往后避了避。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俞蔚笑得特像地主恶霸,即将霸王硬上弓把民女给强了。
周念远眼睁睁看着她消毒做准备,呼吸都急了。
还是特护小姑娘温柔可亲,安慰他说:“别紧张,俞医生手法很好,不会难受的,拔了你也能舒服很多。”
周念远心想看俞蔚那架势,谁能不紧张啊,而且想起俞蔚说的拔了就要开始吃东西了,立刻就要吐了好么。
“小林,别跟他废话,就一句话,想快点好就听我的。”俞蔚知道一个理,病人有时候不能太哄着,不然他越发觉得这是个事。
“听我的,吸气,深吸气,我让你呼气的时候再呼……”俞蔚手法确实利落得当,“现在呼气。”胃管还算顺利地被拔了出来,至于周念远立即俯身就吐,快把胃给呕出来了,算是……自然反应?
俞蔚洗了手回来发现他还起不了身,虽然护士一直在给他顺背,他还是一下下呕得眼眶都红了,眼看着仪器显示心跳又不大对劲。
哎,病人不能太哄着,但遇到这样的也没辙,当即给他打了一针止吐的,扶他慢慢躺下,和颜悦色地:“好了好了,没事了,别慌,慢慢吸气,一会儿难受劲儿就过去了啊,别慌别慌,慢慢来……”慈祥得不行。
半天终于周念远平静点了,护士小姐细细给他擦拭一脑门子的冷汗。
俞蔚胆战心惊地观察了半天各项仪器的数据才稍微松口气,正想回办公室喝口水偷个懒,没想还没完,周念远微微抬眸看着她,皱着眉头问:“刚给我打的什么针?”
怎么了,还质询上了?“止吐的,你一直吐心脏受不了。”俞蔚解释。
周念远没再说话,闭上了眼睛,眉头皱更紧。
俞蔚不放心了,赶紧问:“怎么了?”
“难受。”周念远哑着声音。
“怎么个难受法?你说出来?”俞蔚凑过去。
周念远没吭声,胸口起伏了一阵,转头跟护士说:“麻烦扶我起来。”
他好像是要吐,但撑着床沿喘了半天又冷汗直冒地躺下了,脸色发青。
“喂喂,是怎么的?还恶心呐?想吐就吐出来吧,别忍着。”周念远正难受得要死,听俞蔚又说了那个字,招得他肚子里又是一轮翻江倒海的,捂着嘴伏在床沿直恶心。
俞蔚怕他一个不稳栽下床赶紧扶着他,伸手在他胸口往下顺。
周念远喘着气,整个人都虚了,靠着她一阵阵地抖。
俞蔚怕他胃里也有溃疡面,不敢用力给他揉,只在他胃上给轻轻打圈,但就是这么轻的揉他现在也受不住,没揉几下就疼得一抽,倒是随之哗的一声吐了出来,一滩黄绿带血的胆汁把俞蔚的白大褂也给溅上了。
“对不起。”周念远喘着气轻声说。
“别说话。”俞蔚让护士给他漱漱口,道:“等他先稳稳,再给换个衣服,别又给闹感冒了。”回头见周念远终于吐出来后似乎稍稍舒服点了,扶他躺下刚想抽出手,却听他气虚地冒出一个字:“别。”
“还难受着呢?”
这次给面子,回答了一个字,“疼。”
“胃疼?还是肚子疼?”
挺配合,回答了两个字,“都疼。”
俞蔚坐下来,不敢按揉,只放柔了力道轻轻抚摩,他整个胃腹隔着病服都感觉得出冷冰冰的,时不时还不规律地抽动一下,抚摩到小腹的时候,周念远很轻地呻吟了一声,俞蔚知道她是碰到了他最疼的地方,手覆在上面给暖了一会儿,再缓缓地在那一圈抚摩开。
他人真瘦啊。俞蔚从专业角度判定他皮下脂肪严重不足,整个腹腔是往下凹的,抚摩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得到内部脏器的轮廓,更不要说那些支棱棱的骨头。
周念远虽然从小腹到胃一气儿串着疼得厉害,但这时人虚得动不了,只能任由那阵绞疼在肚子里上下折腾,好在感觉俞蔚一直在身边,稳定妥帖地一直给他抚摩着暖和着,倒是也渐渐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俞蔚察觉他睡着了也没停手,更没去想这些事本该是护士做的,看着周念远瘦削苍白的一张脸,这些天的种种像电影循环一样轮播了一遍,还有他刚才那句“对不起”……心底里似乎有那么点异样的感觉,有点酸有点涩有点不知从何而起的气恼,这,该不会是心疼吧??
拔了胃管确实舒服些,周念远状况好的时候俞蔚还让护士小姐扶他下床走几步,在椅子上坐会儿。不长久卧床的人是不明白,天天躺出来的酸痛乏力真不是按摩有用的。
俞蔚也不勉强他进食,不想吃就放下,她跟他说:“欲速则不达,揠苗助长行不通,咱们慢慢来。”
周念远听她一正经说话就恶毒地想她语文老师可能死得早,教出个半吊子。
韩穆和赵凯都挺喜欢俞医生,说这女人够悍,连薛老大的气焰都挡得住,是个能成大事的。
时间稍长就不免有人胡思乱想,赵凯捣捣韩穆:“三哥,我有个想法。”
“说。”
“其实细看俞医生长得还挺不错,虽然身材是差了点。”赵凯琢磨着,“其实也不太差,个高腿长,虽然胸那是真的先天不足……”
“别胡说,被她听到怎么收拾了你我不管,但小五的命可还在她手里呢。”韩穆呵斥。
“真的,你看嘛,你看。”赵凯示意韩穆透过玻璃往里看,只见俞蔚倚在窗前写病历,短发下的面孔眼睛有神鼻梁挺直轮廓明丽,身条更顺,医生的白大褂都穿得英姿飒爽。
“她那身高也合适,以前小五和小六吧,差一大截……”赵凯看得很陶醉,自顾自地嘀咕。
“喂喂喂,说啥呢?!”韩穆敲一记他的头。
“我的意思就是说俞医生和小五挺般配的。”赵凯呵呵笑。
韩穆还想继续揍他,但愣着一想,倒是也咂摸出其中的滋味,“好像?是有那么点意思?”
“有的有的!”赵凯如果有尾巴但这时候肯定欢快地摇起来,”不是我说,这方面的事儿我看得比你准多了!那俩,有戏!”
韩穆赶紧把媒婆上身的赵凯推到远处的沙发上坐下,瞪他:“得瑟个什么劲儿,现在什么时候,你乐呵什么?”
“三哥你想想,俞医生对小五多好。”赵凯还在畅想。
“人家是医生,负责任。”
“她现在不止医生吧,我看她把医生护士保镖啥都兼了。”
“能者多劳。”
赵凯不服气,又换个角度:“她给小五揉肚子小五也没拒绝。”
“那是他现在病得没力气了。”
“她打了小五小五都没生气。”
“他那叫没生气?他病都快气出来了。”
“她看小五的眼神特别那什么!”
韩穆本想继续挤兑他,忽然看着赵凯叹口气:“你还真是个福将,什么事都往好的想,你是不是知道我最担心什么,故意逗我啊?”
“我哪敢逗你,不过你说的最担心那件事,我也担心。三哥你说老大这一句不提的是个什么意思?”赵凯跟着拧巴眉头。
“不知道。”韩穆继续叹气。
当年那事说到底是小六惹出来的,她本来和小五蜜里调油地谈着小恋爱,一会儿大堡礁潜水一会儿维也纳听音乐会的,别提多惬意了,结果小六家里出事,哗啦啦大厦将倾,小五如果就只把小六护起来那啥事都没有,但年少气盛,不愿见心爱的妞伤心欲绝,于是自己出手还说服家里人帮忙,想把纪家大盘稳住。
纪家犯的是大事,要是搁古代那就是抄家灭门株连九族的罪,周岳两家再是财宏势大,在有的敏感地带要有所动作还是颇有风险。
小五是两家的唯一继承人,独子嫡孙,心尖尖上的,又谁都知道他把小六当心肝宝贝掌上明珠。于是,为了他,周岳两家倾尽全力。岳家老太太就怕这外孙着急上火有个大病小痛,连夜派私人飞机把小五和小六接到苏州老宅,跟他们俩说,事情交给大人去处理,你们就在这里安心陪外婆享福。
他们在苏州小桥流水,而外面动静大了,多米诺骨牌一样摧枯拉朽挡都挡不住。
其实以周岳两家的实力未尝不能险胜,糟糕的是,纪家关键时候没扛住。
小六偷偷从苏州跑了回去,纪家抽身了,把小五和周岳两家,说得不好听就是——给卖了。
那边厢周岳两家动用所有资源生生地把纪家保住,这边厢纪家掉链子只顾自己全身而退。
得到消息时,两家长辈水深火热了还没敢告诉小五,直到再也瞒不住了,那时候所有财产都已经冻结,小五平时只管刷卡现金都没有留多少在身边,火车站了一夜赶回去,太晚了,这时候局面已经不可收拾。他徒劳无功地想要把事揽自己身上,精神还靠一口气撑着,身体先垮了,看守所的警察跟韩穆和赵凯说的时候,比划了下——洗漱台那儿,一池子血,吐出来的。
而纪家与薛家、赵家、韩家关联极深,他们三家那时候风声鹤唳,为求自保按兵没动,没人出手帮忙,眼睁睁看着周岳两家不可挽回。
后来,小五潜逃,家破人亡。
小六呢,小六跟了老大。
老大也没娶她,所以他们没叫过纪品言一声大嫂,还是叫小六,但每次见面都说不出的尴尬,也就慢慢疏远了。
只是现在,小五是找回来了,但让他怎么面对这局面?
情何以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