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里,是赵国一年里最热的时节。
有多热呢?就随便拿一块地儿来说,都已是一幅土地干裂,蝉鸣如泣,禾蔫苗萎的模样。
以至于一些向来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如今都会扯着嗓子,痛骂一声“这该死的贼老天。”
年年如此,赵国人本应该习惯。但今年,那真是热到了一个顶峰。
有史官详细记载了今年的情景:“六月苦热,土石皆焦,桅顶流金,墙壁重阴亦炎如火灼。大旱千里,道路行人多有暴毙者,不绝矣。”
虽然大旱祸及了许多地方,但对赵国国都玄京城,倒没有太大的影响。
玄京城万户群聚,路通四海,商业繁荣。八方来往者络绎不绝,即便是夏日,各地商队也没有绝迹,如此可见一斑了。
为抵消旱灾对商贸的影响,玄京城特意不设宵禁。每到夜晚,天气转凉,白天被太阳折磨够了的达官显贵,豪勋富商,一个个都开始活跃。
当时有人专门作了首诗,描绘了这样一幅画面:“日高苦楚炙难消,圆月才出复新潮。夜市直至三更尽,五更鸡鸣又开张。”
玄京城街道众多,其中就属福禄街最为繁荣,是公认的众街之首。
福禄街不仅繁华热闹,百姓生活无忧,而且治安还极其稳定。
但使其成为众街之首的原因,还是因为此地乃是当今越国唯一异姓王——平阳王的府邸所在。
越国一直推崇不封诸侯,不封异姓王,讲究权归皇帝一人有。
之所以还存在平阳王这个异类,这就不能不提及平阳王的发家史了。
平阳王王世杰当初只是晋国的一介穷酸秀才。胸有万卷藏书,却因未给考官贡献银两,导致屡试不中。愤余之下,深感晋国的黑暗无能,毅然决定弃笔从戎。
后来晋国各地纷纷起义,王世杰投兵至赵国开国皇帝刘武麾下,推翻晋国,辅助开国有功,赐封平阳王。
赵国建国后二十余年,国内发生叛乱。平阳王长子王腾淼平定乱军,稳固赵国社稷。赵皇刘亦赐封王氏世世代代世袭平阳王位,传至今日,已三代矣。
……
此时,平阳王府内。
一间古色古香的书房中,一位身着褐衣,头系纶巾的老书生,手中正拿着一卷不知名的书册,摇头晃脑的读着。
老书生语速缓慢,口齿有些不清,听了好一阵才明白他念的原来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在老书生身前,一名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手枕着书案,睡的正鼾。
少年身旁,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书童。小书童和少年一样,也是头昏脑涨,昏昏欲睡的模样。
老书生还在念念叨叨的讲着,一直过了半刻钟。
老书生好像是有些累了,放下书册准备喝口清茶润嗓。
伏在书案上的少年还是没有醒过来。老书生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口气,喉咙一动,重咳了一声。
少年惊醒,身旁的那个小书童,也抖了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老书生见少年这副模样,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世子殿下,你再这样睡下去,今天王爷布置的功课怕是完不成了。”
少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
听见老书生所说,少年随口回道:“宋师,天这么热,正是万物灵长消暑时。不小憩片刻,实在是难受啊。再说了,我父王布置的功课,不过是一些荒诞的神仙之学罢了。”
老书生闻言,没有回话,而是拿起书册将其所念内容一一讲解了一遍。
少年这回倒是老实了许多,没有再睡觉,竟然罕见的听起了课来。
不过听了一小会后,少年就有些心不在焉的神游天外了。
宋姓书生对此浑然不知,仍是自顾自的讲着,兴致愈发高涨。
当其高声念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时,”书房的门被一只大手轻轻推开。
大手的主人,是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此人身着一袭石青色蟒袍,腰间别着的世间少有的纯正血玉,在阳光下倒映出一道光斑。
男人一双虎目极好的收敛了锋芒,让他显得有些和善。
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这座王府的主人,当今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平阳王——王熙淳。
王熙淳没有打搅沉溺于讲学中的宋姓书生,在令身后紧随的五六名侍卫尽数退下后,慢步走进了书房。
宋姓书生也已经读至尾声,放下书册,满脸意犹未尽之色。
宋姓书生抬头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突然间发觉房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定睛一看,原来是平阳王王熙淳。
慌张之下,宋姓书生赶紧鞠身告罪:“宋某不知王爷大驾,未曾远迎,还望王爷海涵,莫要怪罪宋某无意之举。”
王熙淳将其扶起,笑道:“宋先生如此用心教导我儿,本王高兴还来不及,又何来怪罪之说!”
宋姓书生大喜,连忙鞠身称谢。二人颇为融洽。
这样的交谈声,让还在神游的世子,慢慢回了神。
见到平阳王的到来,世子故作惊讶之色,问到:“父王今天怎么有这闲情逸致,来看我读书?”
平阳王笑骂道:“你这小子,学文不成,习武也不成。如今让你来学习这道家秘术,还是不成,为父忧矣。”
世子摇了摇头,反驳道:“自古以来,不知多少仁人志士四处寻访名山大川,苦苦追寻所谓神仙之道,皆是无果。如此空度光阴,不如及时享乐。再者传言天上宫阙,寂寞清冷,又怎比的了这人世繁华,不学也罢。”
王熙淳听见其子所说,略微一愣,摇头道:“人世百年,虽尽享富贵,但也终究要化作一抷黄土。你年纪尚小,还不知世故,日后就会知晓为父今日苦心了。”说完,便离开了书房。
世子只是笑笑,就将之抛于脑后。
出了书房,小书童紧紧跟随,小声对世子说道:“殿下,阿木以前在福禄街上听一说书老头讲过,咱赵国有个地方叫落云山,山脚下村里头有个叫李牛的樵夫,晚上在山里迷了路,第二天却莫名其妙躺在了村口,而且还记忆全失,村里人都猜他是冲撞了鬼神了,邪乎的很呢。”
世子微微一笑,道:“那些个说书人,嘴皮子怪的很。一件儿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给他传的神乎其乎,信不得。”
书童阿木轻轻“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世子是王府嫡系一脉长子,单名一个仲字。其实王府早有传闻,嫡系一脉原本还有一子,只是后来不知所踪。
不过此事被平阳王亲自否认,并下令府内若再有此谣言传出,造谣者处以重罚。传闻也就不了了之了。
……
日暮时分,王府家宴。席上大鱼大肉,山珍海胥,水陆俱备,王仲却没多少食欲。
王熙淳见其异样,问道:“仲儿,莫不是今日饭菜不合胃口,若是如此,为父叫膳房重新做过便是。”
王仲摇了摇头,道:“饭菜还是很香甜的。只是现在天气炎热,这些吃食过于油腻,难以下咽罢了。”
王熙淳闻言,大笑道:“原来是这事,何不早说。天工阁新弄了些奇异果酒,最是开胃,你去要上一些便是。”
王仲有些惊讶,将信将疑的离了席间,去了府内最为神秘的天工阁。
王熙淳微微一笑,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手中抚弄着一只白玉酒杯,喃喃自语道:仲儿,希望你能随为父的安排来走吧……不然我王府,可真的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