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峰当选总经理,形式上有要求,新官上任要有一个就职演说。坐在主席台前排正中的华令虎局长回了头,对刚刚上来坐在后排边席上的远峰做了个向上挑的手势。
华令虎局长的意思,是要远峰表一个态度。远峰明白,这个形式是要走的。
远峰站起来。他说:“现在的我,诚惶诚恐。废话,不说了。既然大家这样的信任我。我也就不推辞。我会矢志不移的,竭尽所能,和全体员工一道,努力使远程公司走出困境。”
虽然只是简短的几句话,不亚于立下一个军令状。
现场的所有人,还有机械局的人,知道远程公司现在是一个什么摊子。
说难听些,就是一个烂摊子。市里拿远程公司试点,说白了,就是做最后的努力,远程公司再没有起色,就自生自灭吧。
现在,远峰表态,要带领远程公司走出困境。有些人可就呵呵了。
远程公司走出困境?
就目前远程公司的现状,谈何容易?
……
天色刚刚放亮,远峰已经来到办公室。
前天的选举结束,他就上了飞机。那是一家汽车制造公司配套新体系恳谈会。这家汽车制造公司在行业内排名前三。
参加会议的日程已经安排好。无论是谁出任远程公司的总经理,都得亲自出席这个会议。
对于生产汽车动力系统的远程公司来说,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主题会议一结束,远峰就离开了。至于会议的副题,参观游览什么的,他没有兴趣,也没有时间。
下了飞机,远峰没有回家,直接来到办公室。
这时,离上班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
在办公室里多出一个小时,也是好的。摆在远峰面前的事情,可谓千头万绪。
他先是去公共卫生间用水洗了脸,又用手在脸上拍了拍。这样,他脸上明显的倦意,少了些。
由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拿着,到了窗户前。从三楼的这间办公室向外看去,看着映入眼帘的生产区,他不无感叹。
远程公司已经病入膏肓。
在这之前,市府为了救这家企业,已经有过两次注资扶持,却没有收到好的效果。
这次的民主选举,也只是市府放出的最后一招。
说白了,远程公司还有没有救,就看远峰了。
这可是一家有近五千人的企业。想要它破产,可没那么容易。这么多人的去向,就是一个让市府领导头大的问题。
主管局这就来了个死马当活马医,遵循民意,弄了个民主选举。
只是,之前的选举,出了大幺蛾子,作废了。
重新选举后,远峰被推上总经理的位置。
远峰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正要把香烟放到嘴上,拿起打火机要点火,拐角处楼梯上有了杂乱的步履声。
这么早,有这些人过来。这似乎有些不正常。远峰正疑惑着,这些杂乱的脚步声,转眼间就到了这间办公室的门口。
一帮人气势汹汹,来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口的走廊上。
远峰认识他们。铸造分厂翻砂工段的几个工人。
“几位上班,这么早?”
远峰将没有点着的香烟丢在桌面上,站了起来。
“远总真会说话。就我们几个,就是早上班,不会到这里吧。”
“噢,”远峰改口,“几位早上好。”
“好个p。”没有进门来的几个人,其中一个出言不逊。
远峰愣了一下,一大早,枪药当早点?
“几位这是怎么了?”远峰招呼道:“都进来坐吧。有什么事,坐下好好说。”
看远峰这样客气,态度这样的好,几个工人相互看了。不自然的表情,已经流露出来。
这几个人,昨天晚上被人拾掇着,只是喝了一餐酒,就答应这一早,赶在远峰出差回来,搅一趟浑水。
对于这样的几个工人来说,人生中没有大理想。他们关心的,不是国事天下事。他们只关心自己每个月收入多少。钱包里能够多装一些钱,才是他们关心的大事。
“远总,有件事,你得管。”挑头说这话的人,绰号张大嘴。
远峰认识张大嘴。
在熟人的眼中,张大嘴说话,从来就是嘴巴比脑子快,说话几乎就不过脑子。
有张大嘴挑头这样说,其他几个人也就跟着附和。
“远总。你得管。”
“这影响到我们的工作情绪。”
“你不管,这日子,我们没法活了。”
“远总,你从来就是帮我们工人说话的。这个事,我们全仰仗你了。”
……
柴龙听着,可是一头雾水。
几个人没一个说出所以然。
远峰双手做出一个压阵的手势,说:“大伙儿,先坐下。有什么事情,你们选一个人出来说。”
“这事,还是我来说。”张大嘴显然就是眼下这个阵势的领头人。
同来的人说了张大嘴,“你就歇息吧。让发魁来说吧。”
柴龙认识发魁,全名李发魁。之前,曾经当过工段长。因为一次事故,受到处理,职务也就没了。
李发魁做过管理,说出来的话,显然比张大嘴有份量。他给柴龙摆事实,讲道理。
远峰这就听明白了。这几个人来说的,是一个旧事。说白了,就是翻旧账。
这一大早,这几个人来到这里,就是反映现任的工段长,有克扣工人们超产奖的行为,还有贪污工人们工时尾数的嫌疑。
铸造分厂是远峰担任副总时,分管的一个点。之前,有人反映过这个问题,分厂的厂长也组织人做过调查,事实与反映的问题有出入。
这个事,后来,结案了。现在,又拿出这个事来说,而且不是向分厂的厂长反映,却直接反映到他这个总经理跟前来。
远峰脸上有了隐隐一笑。就凭这几个工人,不会这样迫不及待。他这才坐上总经理位置两天吧。而且,这两天在汽车制造公司参加恳谈会。
现在,为了这种旧事,几个工人一大早就来闯总经理的办公室。要是说,没有人指使,鬼才相信。
这一大早的,四五千人公司的总经理,却要面对一个基层班组的这种事。
不能说这种事是鸡毛蒜皮。但一个总经理,而且是刚刚接任,工作上可谓是千头万绪,却要直面这件事。
远峰拿起座机电话,打给铸造分厂的厂长成星望。
成星望家中这会有家事难解。老婆说他最近管孩子少了,孩子的学习成绩下降厉害。今天的家长会,以老婆的意思,得由成星望去参加。
“我可丢不起这个人。”老婆很清楚,去参加这样的家长会,孩子的学习成绩,会让她脸面丢尽。
夫妻俩正为哪一个去参加孩子的家长会踢皮球呢。
这时,有电话进来。
成星望可是要骂娘了,“这一大早,哪个冒失鬼打来电话。”
“不接。”老婆下令。
成星望虽然没有妻管严,但早上的争论,已经使家中弥漫起火药味。
电话铃声停止。
成星望像一只困兽,在家中来回走着。今天,分厂有一个办公会。这个月的生产任务,有可能完不成了。他不能在新的总经理上任的第一个月,就交这种卷子吧。
成星望希望老婆能够理解一下,支持他的工作。
他走动着说话,对老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样以手势说话,他走到座机旁边。
这时,电话铃声又起。
他扫过去一眼。
看见这个号码,他的手拍到了脑袋上,立马拿起话筒。
“你不会在铺上没起来吧?”远峰在电话那头,语气生硬。
老婆已经注意到丈夫脸上的表情,想说什么,被成星望的手势给压下去了。
“远总。什么指示?”
远峰说了他面对的一件事。
“不会吧。”成星望不相信,却说:“这几个兔崽子,饭碗不想要了。”
远峰怒火中烧,说:“一大早的,你少给我扯蛋。”
成星望答应立马就去总经理办公室领人。
望着电话被挂断,成星望看了老婆一眼。
老婆提醒,“发什么愣,快去。远峰可是新官上任。”
成星望是远峰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一大早,自己手下的工人,去给远峰找麻烦。想到这,成星望气不打一处出。
“这几个王八羔子,看我怎么收拾你们。”成星望从衣架上拽下工作服,就往外去。
老婆有提醒,“你没吃早饭呢。拿一个馒头。边走边吃。”
“你想噎死我。”成星望没敢大声,只是小嘀咕。
确实,不要说边走路边吃这种已经凉透的馒头,就是坐在那吃,不小心,也会噎得人透不过气。
这时候,成星望的心中,愤怒开始发酵。
在远程公司,谁都知道,成星望是远峰的铁杆支持者。现在,却有他手下的人,去堵总经理的门。这,显然,就是出他成星望的样子。
显然,这几个没头脑的家伙,就是被人拾掇了才这样去做的。
不明就里的人会怎么看?他成星望这就是明显在拆远峰的台啊。
成星望说是去总经理办公室领人,却没有往办公大楼去。他直接来到分厂办公室,等那个几个人。
他知道远峰打电话时,几个人应该在场。
那几个吃了豹子胆的家伙,这会应该离开了总经理办公室。
成星望在为人处世上,有时候,就是蛮不讲理。所以呢,有时候,一件小的事情,因为他工作方法上的欠缺,却小事弄成了大事。
但,他在铸造方面的业务能力,远程公司没有人可以企及。
在生产制造型企业里,工人们最佩服的,就是懂业务的人。身为基层管理者,你可以作风粗暴,但技术上必须过硬。
成星望就是这样的基层管理者。他处理生产上的问题,经常就是动手一拉,把当事人拉到一边站着,他自己动手,示范。
问题解决,他拍拍手,不说一句话,离开。
说这个问题有难度,不能解决的工人,只好手在头上抓着。
铸造分厂的工人,对成星望这样的领导,既恨又爱。
正如成星望断定的,几个工人已经离开了总经理办公室。
因为,远峰给了定心丸。
“成厂长应该比我清楚这件事。如果,成厂长不能解决这件事,你们再来找我。”
看着几个工人的离去,远峰摇头,并吐出一口气。
远峰的心里十分清楚,接任总经理这个角色,有人会不服气,会制造麻烦。
用一句时髦的话说,他动了别人的蛋糕。
他接下来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听着这些离去的脚步声,远峰站到窗户前,看着生产区。他想到唐朝许浑的那首诗。他已经感觉到远程公司这块地皮上,厂区这块土地上的空气中,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阵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