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叶繁茂的榕树下有一个等待的身影。修长，飘渺。他那被风吹拂的衣衫，勾勒出少年所独有的出尘气息，宛如飞仙。

“若延哥哥！”远远地，顾司司往榕树方向兴奋地喊了一句。

少年缓缓转身，玉佩上的鹅黄绒球左右晃动，与顾司司身上的鹅黄雪绒遥相呼应。他们早有共识，每次相约外出，为了避免在人群中走散，两人总得拥有相同的信物。那次顾司司从腰间扯下一寸鹅黄绒球，交付宋若延手中：“我不知道你口中的硫绣球是何物，我把这个给你，你就不要总缠着我要了。”此时

宋若延笑了笑，把那寸绒球系在自己腰间。

宋若延向她伸出左手，顾司司粲然一笑，然后无比自然地把手交托给他，牵着他温润如玉的手，在他的带领下穿过人群。

顾司司早就听闻，市井的元宵夜热闹非凡，只是平日爹爹对她下了“禁足令”，绝不允许她踏足市井半步，只是机灵古怪的顾司司总能趁看门的家丁不注意，溜出顾府，这才知晓平民的乐趣。

现在呈现在眼前的火树银花，争相迸发。当七色的烟火直冲天际，漆黑的天空瞬间满目繁星，缓缓而落。那星火似乎伸手就能摘取。街上灯火璀璨，宛如日昼。人们脸上的喜悦表露无遗。她心中不由惊叹：即使是顾家，也难堆砌出此等盛况。顾府里有的仅仅是钱财堆砌的热闹，连温情也是奢求。

宝马雕车香满路。

那些公子哥儿，小姐贵妇，在这等热闹的节日也精心打扮一番，满街弥漫各种胭脂香气。雾鬓云鬟，青衫折扇，笑语盈盈秋波暗送。

顾司司早被眼前流转飞逝的光彩所吸引。她素来喜好热闹，却从没料想自己有一天能身处其中。也顾不上周围拥挤不堪的人群，这里看看，那里摸摸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好像总看不够。

“司儿，这就是瀛洲台了……”宋若延怕她走远，连忙跟上。在街道的一角，民间艺人身穿彩服，舞动着光彩夺目的玉龙百戏，围绕身旁的人们也不由自主在艺人们的熏陶下，载歌载舞。四周挂着形态各异的花灯，琉璃页片透露出摇曳的灯火，似梦如真，恍若仙境。

顾司司望着这片灯海入神。

“今夜最精彩的时刻到来了。”一声铜鼓下，众人的目光一下子投向云鹤楼上。只见楼上一男子赤裸上身，露出健硕的体型，身上画有的银色的图腾气势逼人。身旁一少年手提一宫制花灯，薄如蝉翼的花灯页片中间镂空，边沿用上乘的冰蚕丝绣出月下凤凰，光彩夺目，非普通花灯能及。

众人望着那盏宫灯，满目艳羡。连锦衣玉食的顾司司也不禁倒吸一口气。那种夺目光彩，怕不是寻常人家能承受。

该男子继续说：“月色如此，当以花灯赠美人。今夜特设此坛，领教各位来客一番，若合小儿心意，当以此宫灯送赠。”说罢，手执宫灯的少年便走到楼前，把宫灯往栏杆轻轻一插，宫灯便稳如泰山地悬挂在云鹤楼的飞檐上。这才扯下左边悬挂的卷轴，一幅飞扬飘逸的墨宝便呈现于众人眼前。

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大字——《青玉案》。

《青玉案》……

卷轴打开的瞬间，楼下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叹。只要对诗词略有研究的人都知晓，《青玉案》双调六十七字，前后阕各五仄韵，上去通押。贺铸的“一川烟雨，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流传已广，早有珠玉在前，此刻谁都不敢轻易造次。

顾司司望着楼上悬挂的宫灯，扯了扯身边少年的衣衫。宋若延本来也只是四下张望，似乎无意在此显露自己的才华，但当顾司司迫切的目光投下他时，他还是回过神来，淡然地问：“司儿，你喜欢？”

顾司司点了点头。鹅黄的雪绒上衣在灯火的映照下越发贵气。

“那么，司儿，站在原地等我，不要乱跑。”

说罢，宋若延松开她的手，往人群密集之处行去。也许是由于宋若延与生俱来的非凡气势，所到之处，围观的人无不惊为天人，不由自主地为他开辟了一条道路。人群中发出一阵骚乱。

一心想要宫灯的顾司司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若延哥哥在众人的簇拥下消失在人群中。

外周的人听闻一貌美少年要加入宫灯的争夺，原本对宫灯不感兴趣的人也纷纷往云鹤楼挤，大家争先恐后，唯恐错过这精彩的一幕。

在人群的推攘下，顾司司被挤出圈外，混乱中，她的发丝被扯乱，鹅黄雪绒也不知什么时候被钩破了。她看着远处聚拢的人群，以及悬挂的宫灯，往四周张望，却找不到相同的那片鹅黄。莫名恐惧瞬间涌上心头。她知道她的若延哥哥就在人群之中，但她人小力弱，根本无法挤进圈内，她只听到人群中不时发出欢呼声，各人的话语却一句都听不清。宛然被隔绝于另一个陌生的空间，任她如何呐喊，声音都被一股

未知的能量给迅速吞没了。

“若延哥哥！司儿在这里！……”

直到声沙力竭。然而，人群中的那个人，丝毫没有听见。

位于目光聚拢之处的宋若延，往楼上之人拱手示意后，便径直走到楼下摆设的书案前，捻起衣袖，蘸墨执笔：

“清鸦孤雁侵薄暮，雾拢月，巢空筑。

香漫青阶蜂不度。札绢初展，夜寒为序，悼尽轩窗雨。

隐蝶残萼今秋穆，风据池阁叶悉故。

烟没露晞枝恣顾。

碧波桥下，初衷难诉，待梦寻归路。”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好一个‘悼尽轩窗雨’！”刚才执灯的少年惊叹一声，原本放置一旁展开的宣纸重新合上。他放下手中的毛笔，缓缓地步下云鹤楼。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只见该执灯少年面如芙蓉，自有一番风流在眉间。身上毫无玉佩环阙等配饰，但其由内而发的气质是不被粗衣麻布所掩盖的。

犹如宋玉遇上潘安，两美俱在，着实大大地满足观众的胃口。

只见执灯少年步向宋若延，突兀地问了一句：“从公子的衣着看来，断断不是出身于寻常人家，一盏宫灯大概也随手可得，为何今日为此大费周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