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反应过来之时，已经来不及了。

无人不知价值连城的羽纱帛就在阁楼，但谁也不曾想过在火海中以自己活生生的生命来换取一死物。

只有他例外。

明明是顾家的宝物，宋家的少爷为何如此珍视，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

一些与宋若延相熟的家丁婢女，想到这个平日待人以诚，丝毫没有架子的宋家少爷，除了对他冲入火海的不解，更多的是想到他此下进去想必葬身火海之中，便忍不住掩面抽泣。

“少爷！”顾汝赶来，听闻宋若延身处火场，不由得冲着雅正居脱口大喊。

家丁婢女无不侧目。

平日大家都喊“若延少爷”倒是没看出什么问题，毕竟顾家和宋家几代的交情摆在那里，双方子弟日常来往玩耍也不少见，但顾汝这下喊“少爷”，莫不是慌不择言么？

原来稳重如顾汝，也有犯错的一日。

大家还在为宋家少年的安危捏一把汗的时候，又一个人冲入火海。花白的头发，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顾汝。

“这老头子还是和当年一样。”人群中不知道谁说了那么一句话。

看着眼前火光四射的雅正居，众人不禁唏嘘。

这个顾汝自小就进入顾府，几十年来，看着顾府的一草一木枝繁叶茂，看过顾家的得志以及失落。这份情感，更不是其他人能了解的。毕竟已值花甲之年，一些小病小痛在所难免，但顾汝却经常叹息，说什么大概不能为顾府效犬马之劳了。在剩下的岁月里，难道他就用这种方式报答顾家么？

就在众人认为顾汝葬身火海的时候，一个火影自远而近，从雅正居奔出。

“看！是顾汝！”还是烧饭的老妈子眼利，声音中尽是激动。她的眼睛已经哭肿了，仍使劲睁大，想让自己看得更清楚。

“是他！是他！”火影越来越近，顾汝抱着宋家少爷，攀过烧灼的汉白玉围栏，躲过摇摇欲坠的瓦片，正从众人方向慢慢移动。背后一片火光。

一步一惊心。

家丁们无一不捏一把汗。甚至有人把嘴唇咬出血来。鲜红鲜红。

直到顾奉在身后大喊一声：“快取水来！”众人才如梦初醒。几个眼明手快的家丁手托装满水的木桶，站立在雅正居的回廊上，只等顾汝过来，便迎头浇上。

身上衣物已经着火的顾汝，冲出雅正居的时候，居然在回廊前停步不前。只见他略一迟疑，把手中之物抛向回廊中的人群，才发疯似的在地上打滚。众人见状，马上上前将水一泄而就，他身上的火终于被扑灭。

此时顾汝已是奄奄一息。身上残余的衣衫还在冒烟，显露的皮肤已经焦黑一片，叫人惨不忍睹。

即使在商场战海见识无数勇猛之士的顾玖，也不得不为这个奋不顾身的老奴心惊。日后的论功行赏是必定的，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如何将他救活。荣誉对于死人来说，也不过一席空谈。

只见顾汝衣袖一挥，唤来一旁的峒山，吩咐其迅速安排佟大夫进府，一边令家丁四人将顾汝抬进不远处的西厢别院，好生照顾起来。

人群中一婢女接到顾汝抛出之物，也不敢多看一眼，连忙呈递到顾奉跟前。

不愧为罗孚国的贡品，却火神木打造的椟子，即使在表面的雕刻纹理已被熏黑，但昔日的花纹仍然可见，但除此之外，整个椟子完好无缺。

顾奉急忙打开椟子查看。

里面居然空无一物。

椟子里的羽纱帛凭空消失了。

当顾司司醒来时，已经是火灾发生的三日后午时。头昏欲裂，身躯沉重异常。她下意识想起身，但无奈四肢疲乏，一时半刻动弹不得。

只觉得唇干口燥，不由得咳嗽起来。

“小姐，你怎么了？！”飞雪连忙迎上去，轻拍顾司司的后背。

“司儿，你可醒了……你一直昏睡至今，让老祖宗担忧不已。”娘亲的声音细细软软地传来，顾司司心中说不出的帖服，只觉精神一下子好起来。

侧身发现爹爹及一干内室都静坐一旁，他们的眼神有担忧，有疼惜，有羡慕，也有说不出的百般滋味。

“快快告知老祖宗，长小姐醒了！”

身旁的小厮得令，忙不及递地跑了出去。

自从飞雪把她背出梨香榭，顾司司就没有醒来过，大伙儿又只顾着眼前的燃眉之急，只当她受惊晕阙过去。顾奉连忙吩咐几个侍婢，把司儿扶到不远处的芳踪阁，好生看护。

又让赵大夫把脉，开了几剂压惊安神的汤药，合着珍珠压惊散喂了下去，但丝毫不见好转，顾司司依旧怎么唤也醒不过来，连平日医术高明的赵大夫也没辙了。

虽然顾奉向来心疼顾司司，此下也不得不搁下了。因为藏有先皇御赐的羽纱帛的雅正居突然着火，看来也不是那么简单。这场无名大火连当今皇上也听闻了，看来有一阵子抽不出身。

虽然顾奉没来，但众人也毫不含糊，这几天来来回回了几趟，也没看出个究竟。

但醉翁之意不在酒，任是梨香榭最蠢笨的侍婢都看出来了。只是位卑言轻，又不敢造次，除了把一口气活活咽下去之外，别无它法。

只有飞雪知道顾司司早在雅正居起火前就昏睡不醒，加上那股诡秘的香气，一直缠绕在心。心中的疑虑怎么都解不开，但心想此言一出，难保不会再生事端，这样于小姐自然有百害而无一利，只得一边喂顾司司喝温热的桂圆汤，一边心里千百回暗念小姐吉人天相，别应了二房三房那群饿狼的愿。

幸亏此刻顾司司醒来，飞雪悬吊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不久，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众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哎哟，老祖宗，你可来了，司儿她……”还是二房夫人反应快，在顾奉踏入房门的那一瞬间，迎了上去。

顾奉抬手示意她止步，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径直走向床边，把二房夫人晾在一旁。可怜二房夫人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楞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宠爱的盛与衰，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