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坞在北城,龙须河岸。
古来常在黄昏时候,喝两杯桃花酿。
白天来的极少。
跨过一座木拱桥,一颗脑袋斜着伸出来,笑的谄媚。
“小哥,来一卦?”
是附近摆摊算卦的张半仙,不知何时,把摊子搬到了桃花坞跟前。
不用回南城,古来的时间还富裕。
“来一卦!”
张半仙笑容可掬:“小哥看相,还是测字?”
古来道:“只算一卦,我能不能活到明天早上!”
说完似笑非笑的看着张半仙。
张半仙张开嘴,说不出话。
见过算姻缘的、求子的。
至多,听到不靠谱的,算夫妻生活怎样才能和谐。
张半仙指了指回春堂,那里有药方。
算寿命的,也很多,算的也是长命百岁,问一百三十岁,会不会有个坎。
张半仙说,让后代多烧点纸,可能坟头会震。
第一次有人算卦,问能不能活到明天早上。
还是不到二十岁的书生。
嫌命长?还是对生活的期待太低了?
张半仙道:“小哥是消遣我的?”
古来道:“现在的龙栖城,人命最难算,半仙手上有准么?”
张半仙没接茬。
能气定神闲,谈笑生死,眼前这个书生,不简单。
况且,这话,他真不敢接。
龙栖城的人命,比草贱,能不能活到今天下午,他都不敢说。
谁知道,上街打酱油,胡同里会不会伸出一把刀。
这些天死的人,真不少。
昨天东城,卖首饰的一家店,光天化日,就给抢了。
抢劫的人,怕老板找黑道报复,当场就把人给杀了。
“不如给小哥求个平安符,三十文,保你平安!”
张半仙见古来不搭话。
表情有些丧,书生白白净净,穿着也体面,也是个一毛不拔的主。
“二十文,二十文总行吧?”
其实古来在想,求平安符,找游方就行,三百年气运,不比神棍张半仙强。
再说,三十文,太贵了,古来挣的可都是辛苦钱。
“不如这样,给你指个道,十文。”
这个古来很有兴趣:“那得看这条道,值不值十文钱。”
张半仙小声说:“西城的郭爷,招兵买马,我有门路,可以介绍。”
“小哥器宇不凡,必能能受重用。所谓乱世出英雄,可想当英雄,得有个平台不是?”
古来道:“这钱你也挣?”
撺掇人进黑道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张半仙道:“龙栖城的气运都乱了,谁还来算卦,没办法,能挣钱的道,那都是好道。”
这年头,良心不良心的,不重要,能挣钱,才能活下去。
黑道没准还是康庄大道呢。
古来想笑:“那你算算,郭爷能不能活到今天下午。”
“你这是什么意思?”张半仙问。
古来道:“我给你算一卦,西城凶险,钱不好挣,挣了,可能也没命花。”
说完笑着走进桃花坞,张半仙被他说的一脸蒙圈。
昨天还拿了郭爷赏,怎么不能挣?
刚刚坐定,小二就招呼过来了。
桃花坞的生意,不比从前了,可也能坐个五六成。
“古先生还信那神棍的?”伙计上酒,顺嘴一问。
古来道:“闲来无事。”
伙计撇嘴:“他可是聪明的很,知道桃花坞安全,把摊子挪到了桥底下。”
桃花坞是北城徐爷罩着,店里有不少打手,轻易没人敢招惹。
张半仙敢出摊,沾了这个光。
桃花坞客人少了,不是不敢在桃花坞喝酒,是怕来回的路上,遭了黑手。
能来这的,大部分有头有面,龙栖城死的,还尽是兜里有钱的。
古来道:“近日东奔西走,北城却也是安稳点。”
伙计得意了:“那是,徐爷的兄弟,整日的巡街,比先前那官差都勤快,可是个大善人!”
古来不会聊天了。
黑道老大是大善人,也就龙栖城能听到,奇葩一朵。
驴还没有干拉磨的,没有一麻袋一麻袋的钱,徐爷能这么干?
菩萨行善,且得要香火。
说话间,不远处突突的冒起了黑烟。
伙计尴尬:“没准哪个富户的宅子,让人给点了,流民太多,防不胜防。”
古来嘿嘿一笑:“这是农奴翻身,富人遭殃啊!”
伙计不屑:“流民草寇,乌合之众,红了眼,同伙都杀,跑徐爷地盘闹事,我看是活到头了。”
古来叹气,低头喝酒。
今日的桃花酿,有些苦涩。
……
下午的几个活忙完了,天色尚早。
古来往回春堂走去。
前几日,见春桃脸色苍白,古来给她把了一回脉。
是长期忧虑淤积,导致月事混乱,分泌失和,女人的病。
古来不便明说,给她抓几副药。
进了回春堂,店里坐几个人,满脸凶相,身上是刀伤。
老板药回春,站在柜台里胆战心惊,不停冒汗。
跟前坐个少年,倒是气定神闲,给伤者包裹伤处。
古来留心看着,若是打劫医馆,他得伸把手。
救死扶伤,行的是大善。
片刻后,并无异常,是自己多心了。
想来也是,谁都有个马高镫短,不管哪条道,大夫可得敬着。
于是走过去,把方子递给药回春。
药回春接过来,看了一眼。
“这方子,是谁给开的?”
古来问:“有何不妥?”
药回春道:“没见这么开的,我还拿不准,儿啊,你来看看。”
那少年包扎好,伤者走出店去。
从父亲手里接过药方,少年陷入沉思,奇怪的看着古来:“药方是先生开的么?”
少年是药回春的儿子,医道上,天赋异禀,药回春对他寄予厚望。
自他出生,给起了个极为霸气的名字,叫做药王孙。
古来听药王孙问他,点点头:“抓就是了。”
药方是从《奇方册》解锁的,他们不知,古来也不好解释。
药王孙不再犹豫,照着方子,给古来抓药。
古来接过药,药王孙开口问:“先生怎么称呼?”
脸上很恭敬。
古来答:“书生而已,叫古来。”
药王孙道:“今日这药,就不收先生钱了,有个不情之请。”
古来道:“请讲。”
药王孙道:“先生的方子,为何要这么开?”
古来也不藏私,照着《奇方册》的论述,背了一遍。
初时觉得,古来说的有几分道理,越到后面,越不是那意思。
药王孙惊的目瞪口呆,身体不停的发抖,读十几年医书,忽然变井底之蛙了。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神奇的医术。
恨手上没拿笔,没能记下来。
古来说完,要出去,药王孙追上去。
“先生这方子,有造化之妙,令人大开眼界,不知先生住在何处,闲来无事,能否与先生讨教?”
许是觉得要求过分,又补了一句。
“先生抓药,回春堂分文不取。”
古来道:“小先生客气了,你既是有心人,区区几个方子,我如何会吝啬。”
打进来,那几个伤者,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药王孙给他们医治,也算医者仁心,处乱不惊的气度,颇让人欣赏。
古来心中挺喜欢。
药王孙能看懂他的方子,确实算个可造之材。
药王孙听古来应了,撩起褂子想跪。
古来赶紧扶住:“我们以朋友相交,小先生不必如此。”
古来说的恳切。
药王孙眼中落寞,能与古来这样的异人相交,也足够了。
出了回春堂,古来到了长街。
馄饨店已经关了。
古来看天色,离天黑,还差着一个多时辰呢。
春桃这么早就关店。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古来走快了一些,往安平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