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春晓殿内。
散开一头青丝,柳依诺任其垂落于自己肩头。今晚,倒难得显现出一丝凉爽之意,毕竟已属酷夏,在没有空调冷饮的时代,终归是种煎熬……
自打昨晚为慧妃治疗头疾有所效果,这两日她都呆在了云熹宫为其持续施针。因此,穆泽枫那厮之前“特意”为她安排的女仪女德课程,就顺理成章地被取消了。她呢,自然亦清闲下来。
所以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实在很有道理。不过……不知穆泽枫是否看到自己交的“作业”了?倘若看到,为啥至今一点动静都没有?这还真不太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也罢,无论如何,他只要不来找她的麻烦,让她回尚书府前耳根子能清净些,就已经别无他求了……
“在想什么?”正当柳依诺神游太虚时,身后,忽然传来道浑厚且熟悉的嗓音,打断了沉思中的她。
坐在梳妆台前的柳依诺被吓了一跳,蓦地转头站起,当看到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衣人后,不禁面露惊诧之色,“师傅?是你?你怎么来了?”
说罢,她小心翼翼地再向门外四周打量一番,见并无他人,随即将房门关紧。
“师傅,你疯了?这里可是皇宫!如今守卫森严,万一被人发现便麻烦了!”幸好,已打发了春晓殿的宫女太监去做事,一时还未得归。
“徒儿如此不相信为师的功夫?”玉扶灵的俊颜上露出一笑,对柳依诺之言并不在意,只是大大方方走至茶桌旁撩衣而坐,姿态优雅地为自己倒满一杯茶。
“嗯,徒儿在宫里呆过许久,连喝茶都有品味了,这玉螺不错,很新鲜……”
“师傅,我不是那个意思……”柳依诺暗暗扶额。皇宫毕竟和外面不同,不怕一万,还怕万一呢!他的毒应该尚未解除,倘若不小心被发现,他一个人能全身而退么?
“其实是……”
“诺儿,我教你流焰功吧。”玉扶灵撂下茶盏,突然面色严峻无比。
“呃?为……什么?”闻言,柳依诺顿时舌头都打了结。他没事抽什么疯?
“什么为什么?师傅教徒弟功夫,不是天经地义的么?”玉扶灵仅淡淡开口回道,然而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
“不……我说师傅啊,你身上的红藤毒还没清呢,不能过于劳累。再说,学流焰功的话,会耗费师傅您内力的……”
柳依诺有印象,玉扶灵所说的流焰功,乃他们青鸠山门的独家绝学,只不过,在修习时,不但有心法,还需要以内力相渡才可成功。而玉扶灵此刻提出要教她,无非等于自寻死路。
“你何时会说这么多废话了?只回答学还是不学?”
“我,不学!”柳依诺同样挂起严肃的表情,语气坚定。不管他在打算什么,总之学的话,导致的结果必定是令其损耗内功。可这些内功,是他抵抗红藤毒的唯一方法……
玉扶灵并未发话,仅仅看了她半晌后,蓦然站起身,一把拉住柳依诺的手腕,直接出了春晓殿。
“喂,你做什么?带我去哪里?”柳依诺压低声音着急地问。这家伙,今天究竟吃错什么药了?
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还敢明目张胆拉着她出门?被发现的话,他们二人都有麻烦了!
“师傅……”
“闭嘴!”玉扶灵冷眼一瞪,“既然你违抗师命,那我索性带你回洛冥宫,以宫规处置!”
“学……我学还不行嘛?”柳依诺头大地被迫应下。但语气颇为不爽。哪有这样逼人学武功的?他自己的命就不要了吗?
“诺儿,只因师傅的时日,已经无多了……”负手立于院子中间,背对着柳依诺,玉扶灵终归轻叹一声,“你我师徒一场,我希望,在最后的时间里,能传授给你些可以自保的武功……”
柳依诺看着他稍显萧索的背影,心中多少有些不自在。世事难料,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的用意自己明白,可她也不愿因学功夫而害了他。
“师傅为何这般消极?也许……事情不会像你想的那样糟糕呢?”柳依诺试图安抚着玉扶灵,“再说,如今红藤仍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您要再接再厉,别轻言放弃啊!”
至少,还有莲炔能医他的毒呢,并非没有希望么!
“好个再接再厉,别轻言放弃!柳依诺,本王竟不知,你也会有给他人讲道理的时候……”尚未等玉扶灵回答,春晓殿的院门外,赫然出现了穆泽枫的身影。
“王爷?”
唔……柳依诺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哀叹不已。得,这下可好,春晓殿想不热闹都不成了!
“你……便是洛冥宫的玉扶灵?”穆泽枫走至玉扶灵面前不远处,上下仔细打量他几眼。嗯,果然身姿挺拔,风流倜傥,实属人间难遇的俊男一枚。
“没错……”玉扶灵同样毫无顾忌,任由穆泽枫审视的目光停留于自己身上。
“呵……”穆泽枫面露一笑,“半夜三更,你竟敢擅闯皇宫,还与本王的准王妃私下幽会……是何居心,嗯?”
“王爷,他是我师傅,不过是来看看我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柳依诺赶忙解释道。哎,这不是没事找事么?现在她只希望今晚玉扶灵能安全离开这里。
“是吗?来看你,还如此见不得人?”穆泽枫环抱起手臂,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恐怕,玉宫主心虚才对吧?”
“本宫主心虚?哼,笑话!”玉扶灵嗤之以鼻,“王爷不必出言嘲讽,本宫主向来行正言端,至少,比你们皇宫之人算好很多了!”
“哦?这样啊?”穆泽枫不怒反笑,背着手又慢慢近前了几步,“那么,玉宫主便让本王试试你的诚意,如何?”
“奉陪……”
两个男人,四目相对,虽说没有似战场上才有的硝烟,但暗地里,二人已通过目光于瞬间相互厮杀了几回……
“喂,你们……”柳依诺在一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怎么回事,状况不太妙啊,这是要马上打起来的前奏么?
“走开!”此刻,怒视中的两个人居然十分有默契地异口同声对她喊道。
“呃?”
“进屋去!”穆泽枫冷下脸,再次补充一句。
“你!”柳依诺登时火冒头顶。
“徒儿听话!”玉扶灵破天荒附和了穆泽枫的同时,亦抽出随身软剑,立刻迅速朝其袭来。
眼见剑锋已到,穆泽枫一个闪躲便和他擦身而过。转回头,他的手里也已多出把折扇,反向其手臂攻去。
玉扶灵自不是酒囊饭袋,见状抽回胳膊躲了开来,将身体转过一圈,利剑便刺向其肩膀。而穆泽枫则举起扇子,恰好挡住剑尖,随着驱动内力再次把剑反弹过去……
如此,一来二去,两人打得酣畅淋漓,似乎难分上下。可他们不晓得,一旁观战的柳依诺才真的心急如焚。
玉扶灵夜晚擅自闯宫,还与穆泽枫大打出手,怎么说都会被判死罪。他到底是为她而来,自己总归不能视若无睹吧?
如是想着,当柳依诺正要跑过去阻止继续“比武”的穆泽枫和玉扶灵时,猛然间,院内又闪过一道身着鹅黄色锦服的人影!
柳依诺定睛细瞧,不由得呆愣住。这不是那只“天然呆”——颜初么?
但见他进入院中,二话不说上前就欲出手隔开两人,可两人仿似都不领情,同时直接用掌力推走他。
颜初多少有些急眼,爷来劝架,还不拿爷当回事了?于是,他再次冲将前去,即刻就与那二人混战在一处……
此刻,柳依诺是彻彻底底要欲哭无泪了!劝架的,最终反倒加入战团,都唯恐天下不乱么?
唔……不管了!托住腮帮,柳依诺索性坐在房门口的台阶上,无聊地看着三人你追我赶貌似好不欢脱的模样,终于打了个呵欠……
翌日,皇宫,镜花湖畔。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是柳依诺第一次到镜花湖边时的感觉。
由于已是夏中,岸边各色的花朵都开了,红的、粉的、黄的,像绣在绿色地毯上的灿烂斑点,而三五只蜜蜂也在花从中忙碌着。两岸柳树成荫,在如镜般透明的湖水中,洒下一道道清凉的阴影。
没料到,这皇宫里头还有如此大的活水湖。想想,古人到底也知道如何享受,实在是太美了!
经过石子铺就的甬道,望至不远处,便是个由黄色琉璃瓦屋顶搭建而成的凉亭。而亭顶处还雕刻了四只形态各异的狮子,远远瞧去,顿觉威风凛凛,煞是气派。
近前处细瞧,一块紫檀木匾高悬于正中,上书“松露亭”三个字,且落款为“宗允”,字体虽中规中矩,然独显其笔锋苍劲有力。
“柳依诺,恭喜你啊,这下你终于重获自由咯!呵呵……”坐在亭里的石凳旁,紫兰顺手抄起块酥糖糕塞进嘴里,并调皮地朝柳依诺眨眨眼睛。
“呵……紫兰公主怎么能如此说呢?我住在皇宫是养伤,又不是坐牢……”对面的柳依诺闻言回过神,不禁翻个白眼儿。
“好……是养伤,成了吧?”紫兰应承道,有何区别哦?“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闷闷不乐的,好像有心事的模样啊?”
呃……有那么明显?她肯定有心事没错,但自己发愁的,无非是怎样才能尽快将莲炔弄到手,以便救玉扶灵。
昨晚之事,她还依旧历历在目。本来是坐在台阶上观战的,最后竟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待她一早醒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着急忙慌问过伺候的宫女太监,都说今日未听闻宫里有什么事,也没听说昨晚抓了什么人。
稍微松口气后,她也终于放下点心,都没事即好。但摆在眼前的,还需要想法去做。拖得越久,对她越不利。难不成真要嫁给穆泽枫?
“紫兰公主,假如说,你想要别人一样东西,而这东西十分珍贵,还不好直接和他开口要……那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柳依诺朝紫兰问道。
“哦?”紫兰挑挑秀眉,“若不能开口的话,那就偷呗!”
“偷?”柳依诺嗤笑出声,点了点头,“还真是不错的办法哎!”
“喂,柳依诺,本公主替你想招儿,你还笑……”
“行,我错了……”这个紫兰,倒诚实得可爱。她还是自己琢磨吧!
“咔嚓……”倏地,一阵树枝断裂的轻微响动不期然地传进柳依诺的耳膜里。赶忙转回头,只见一个太监身影,鬼鬼祟祟从前方不远处掠了过去。
柳依诺愣了愣神,那是……啊!她想起来了,他就是那晚被季映寒施催眠术的人!好像叫什么……小路子吧?
看他手里似乎还攥着什么……这是,究竟要去哪?
“公主,我才想起来还有点事没做,就先告辞咯,改日再见!”
小路子毕竟属于太医院之人,并且与季映寒有关,因此,柳依诺总觉得不太对劲,于是干脆打定主意,准备跟过去瞧瞧状况。
随着小路子走了没多远,柳依诺开始觉得,周围的景色好像越来越熟悉,而待真正到达目的地时,她才更加疑惑满腹……
他,怎么跑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