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趁着大雨淋落之前,一路提着裙裾跑回了春熙宫,乔麦紧随其后窜进了门廊里。
她回头看着倾盆落下的雨水,无比庆幸地说着:“乔麦,要是晚一步,你我都得淋成落汤鸡。”
乔麦紧张地左右张望着,“娘娘,还好这一路上没遇见人,不然这样跑回来,让人瞧去了成何体统?”
贤妃谨小慎微了这么些年,倒是头一回在宫里找到了旧时深闺里的欢愉,“夜色深浓,春熙宫又地处偏僻的旮旯里,碰到个人才是怪事。“
一声轻咳在暗夜里突兀地响起。
贤妃看过去,见丫鬟婆子分列在走廊两边恭谨地站着,而陆福海则是冲她笑出了一脸的褶子。
“娘娘,皇上坐在屋里,闲来无事翻起了您的书,已看了半盏茶的功夫。“
“有劳公公费心了。“
贤妃端持身姿地走进了厢房,朝座上的宣景帝盈盈下拜,“臣妾参见皇上。“
宣景帝见她低低地埋着眼,珠钗发髻未乱,额发上倒是攒着不少莹润的水珠,沾湿裙裾的散花水雾紫烟裙扑到了地上,冒失难掩,难怪她会看起来如此地讨好乖顺。
“平身,爱妃这是去哪了,朕怎么没在喜雨曲宴上见到你?“
自打上次在凌烟殿里见他,回宫之后,贤妃已有两月余没见到他了,原以为后宫佳丽三千,她又被遗忘在角落里蒙了尘,谁成想还有被记起的这一天。
“臣妾去永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恰逢家妹赴宴喘疾发作,在暖阁里由着太医诊治,臣妾探病心切,就留在那里照顾了家妹,不想错过了喜雨曲宴。“
宣景帝敷衍地问了一声,“你妹妹病得怎样?”
“回皇上,妹妹的喘疾已无大碍。”
“回头妹妹无恙了,爱妃染上风寒就遭罪了,来人——”
春熙宫的丫鬟婆子进来,齐齐跪了一地,胆战心惊的,俱都不敢抬头。
宣景帝翻了页书,不看一眼地道:“没看见自家主子淋了雨,湿哒哒地站在这吗?”
陆福海赶忙上前斥责道:“一个个不长眼的奴才,跪在地上做什么,还不赶快去给贤妃娘娘抬水沐浴!”
丫鬟婆子们齐齐应了声,“奴才遵旨。“
乔麦抢在前头去打水,一心想着娘娘这次要是把皇上伺候好了,这以后圣恩不断,看谁还敢不把春熙宫的人放在眼里,要他们好看!
丫鬟婆子们心里热了起来,觉得这苦日子总算要熬到头了,一个个手脚麻利地劈柴烧水,很快就在内室里放上了浴水。
贤妃进到内室,她看着陆福海特意挑选的这一扇纱绸屏风,映着烛火,屏面几近透明,脸颊不经火热地烧了起来,她吸足了一口气,一件件地除去外裳、中衣,将里衣挂在了木架上。
她浸在热水里,拂手撩动水声,风雨声灌窗入耳,间或夹杂几道翻页的“哧啦“声,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声息,夜色深浓地沉潜了下来。
约莫一刻钟后,贤妃擦干身子,从浴桶里站了出来,她能感知到那道灼热的视线,几乎洞穿了纱绸屏风,目光紧紧地扣在了她身上。
她稍稍背过身,拾掇起一件象牙白绒花领的寝衣穿上,拿起雕镂着福禄双鱼的楠木梳子,一下下地梳着如瀑的长发,未曾听到外面传来异常的响动,她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宣景帝听见她的呼吸声,不经扬眉笑了,见她未施粉黛地绕出屏风,眉眼清透得宛如画中的仙子,身上那袭象牙白寝衣仿若披载着月华,影绰地透出了玲珑的身段。
她真的不会来事,换作其他妃嫔,还穿什么衣裳。
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喉咙涩得发苦。
贤妃坐在皇上对面,见他低头看着《山海经》,神情一派认真,她没去扰他,而是支起下颌,阖起了双目,羽鸦似的睫毛铺排而下,静静地临窗听起了雨声。
皇上搁下手里的书,率先坐不住了,“爱妃不怕打雷?“
贤妃猛然睁开眼,看向他时,眼里盛满了笑意,“臣妾不怕,反倒格外地喜听这夜雨声。”
宣景帝不觉地跟着她笑了,“为何?“
“皇上听听这雨声,“贤妃趴在窗口,看着扑簌簌的雨水淋漓落下,动情地和他说了起来,”像不像千军万马的破阵声?“
她欣喜地望着窗外的夜雨,他则一眼不瞬地看着她笑。
“这话怎么说?”
“臣妾幼时趴在祖父膝上,曾听他一遍遍地将雨说给臣妾听。”
“这潺潺奔涌的流水声,好比那万千战马踏入沙场的扬蹄声,雨点急促地砸在屋檐上,劈里啪啦一阵弄响,兵刃交接,殊死搏杀,夹杂着风萧萧的呜鸣,利箭破空而出,一箭封喉,最后轰下一道闷雷——”
贤妃转头望向了宣景帝,“皇上,铁骑攻破了大门,城破了。”
猝不及防地,宣景帝伸手抵住了她的后脖颈,将人捞过来,低头封住了她的嘴。
贤妃紧紧地偎在他的怀里,由着他肆意夺吻。
夜雨阑珊,廊道上由远及近地传来了喧嚣的人声。
宣景帝离了她的唇,由着她小口地喘气,他气息难平地喝道:“陆福海,外面怎么回事?”
陆福海小心地说道:“回皇上,贵妃娘娘屋里的波斯猫疯了,抓伤了娘娘的手,娘娘又是素来怕打雷的,想请皇上务必去一趟华云宫看看。”
宣景帝冷沉的脸色比窗外的乌云还要吓人,他低头瞧着怀里的贤妃,轻声问她,“爱妃私以为,朕要不要过去一趟?”
贤妃被他问得僵住了身子,片刻的温存荡然无存,她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将头埋进了他的颈窝里。
“皇上的心思,臣妾不敢妄加猜测。”
宣景帝又是轻声一问,“爱妃想不想让朕过去?”
这话说得好比她的一句不愿意,他便会不管不顾地留下来。
贤妃咬着唇嗡声道:“皇上的雄才伟略,岂是儿女情长能束住手脚的?”
“爱妃倒是看得透彻,难怪你什么都不争。”
宣景帝松开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春熙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