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降临可把陈钟和徐丽萍夫妻高兴坏了。

他们之前的孩子都没活下来，后来徐丽萍身子骨不好，陈钟为了不给妻子压力，干脆说他兄弟们孩子多着呢，又不用自己传宗接代，没孩子就没孩子，你教出来的学生都是咱们俩的孩子，而主动选择避孕，让妻子保养身体。

夫妻俩眼看着徐丽萍没几年就要到更年期绝经了，结果徐丽萍居然意外怀上了，还是一口气平平安安的生下一对龙凤胎！

陈钟和徐丽萍小心翼翼的把两个孩子捧在手心养大。

或许是这些年生活条件好了孩子身子骨壮实，或许是医疗条件上去了孩子借种的疫苗多了不容易得病夭折，陈玉、陈舟姐弟俩平平安安的长大成人，都在父母的教育下成了非常好的孩子。

然而，陈钟这一趟进城与合作的超市商量合同回来的路上，他开的小面包却被撞翻，挤在岩壁上完全变了形状，坐在驾驶位的陈钟当场死亡。

陈钟这些年带着县里乡亲更改种植方法，又把自己家发财之后买来的大型农机借给其他人家使用，是县里出了名的好心人。他骤然壮年横死，在县里引起不小的风暴。

这件事情根本压不下去，当天就传进了陈玉和陈舟姐弟的耳朵。

事情看起来十分清楚明白，滋事者没有逃逸，等在现场在交警来了之后主动表示愿意承担损失，给陈家丰厚的赔偿。丈夫走了，徐丽萍悲伤痛苦也没办法在对方诚恳的态度下继续撒火，只能忍耐着悲痛先张罗丈夫的葬礼。

无论徐丽萍还是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位“态度诚恳”的滋事人根本不是害死陈钟罪魁祸首。

下令害死陈舟父亲的，是一个陈家现在无论如何都得罪不起的人。

陈舟站在客厅，面对面看着父亲的黑白照，终于从回忆中缓缓挣脱。

他屈膝跪在冰凉的地砖上，对着父亲的遗像连磕三个响头，伏在地上咬紧牙关，低声说：“爸，你给我几年时间。这辈子，我一定把凶手送进监狱，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说出自己的承诺，陈舟撑着发虚的身体从地上爬起来，拖着虚软的身子在沙发上坐下。

他从桌面上抓了几块糖塞进嘴里嚼嚼咽下肚，年轻的身体很快恢复活力。

陈舟心想，我年轻时候可真倔强，为了获得在高考前出席葬礼的机会居然听信大伯的话，跟母亲吵架绝食，因为低血糖差点摔死在父亲墓碑前头。要是现在，生气了还管什么其他，非得操起家里大铁勺，直接拍在伯父脸上，把他打得满脸血不可。

他抓过一瓶招待客人用的矿泉水，“咕咚咕咚”的喝了大半瓶下去，空了三天的肠子因为水份摄入而慢慢蠕动起来，一阵“咕噜噜”的声响过后，陈舟正好用养生壶煮开了热水。他迅速从厨房里翻出一碗杯面，倒进热水泡软了就唏哩呼噜的把面饼连同全部面汤都灌进肚子里。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多着呢，把自己饿坏了就糟糕了。

“啊，吃饱的感觉真好。”陈舟拍着肚子打了个饱嗝，顺手将被自己弄得一团乱的茶几收拾干净，垃圾全部塞进桶里，然后开窗通风散掉家里泡面呛人的气味。等一切收拾停当，他站起身，直接上楼往位于二楼的主卧室走去。

二楼主卧室，陈舟父母的房间。

陈舟站在门口，手上握着门把手随便一压就把门打开了。

他定定的看着从不上锁的房间，忽然泪流满面。

母亲教导乡邻知识，父亲带着亲戚们摆脱贫困，他们都是非常好的人——再没有比他的父母更好的人了。

这种情况下，即便不求其他人会对自己感恩，陈钟和徐丽萍也不认为会有人对他们恩将仇报。

可偏偏就是因为这份坦荡，在出了陈钟的头七的那天，让陈舟的两位伯父找到机会闯上门，花言巧语的试图哄骗他母亲交出家里租赁的土地合同、存款和保险赔偿款，甚至在母亲一再拒绝之后，直接冲进二楼主卧，从里面翻找出土地租赁合同，强行把合同带走，美其名曰“你们娘仨正难受着呢，哥哥们哪能袖手旁观，交给我们吧，肯定把拆迁的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去你妈的，这辈子你们一毛钱都别想从我家挖出去！”陈舟挥出一拳，狠狠打在墙壁上，咬牙切齿的发誓要撕下他们的脸皮，在地上摩擦。

陈舟过了好一会才慢慢把胸中戾气压下。

他进屋打开衣柜门，毫不费力的在柜子最里面摸到装在几个文件袋中的合同和几本存折。陈舟随手翻了翻存折，发现存折里是父母这些年来攒下的大半家产。陈舟心想着两位伯父后来那种“占不着便宜就是吃亏了”的可恶性子，忍不住考虑起几天后他们上门的事情来。

对于自己的体力，陈舟很有自知之明。

他现在就是个惨绿少年，身板单薄得很，可陈舟的两位伯父常年做农活，都壮实得像堵墙。别说他们伸手打陈舟，就算站在那里不动弹，陈舟想把他们打疼了都费劲儿。

父亲头七那天，把家里娘仨捆一块也打不过陈福、陈贵两个。

到时候，伯父们找不到土地租赁合同，看到存折还是会见财起意把存折抢跑的。

陈舟暂时没有能力保护母亲和姐姐，但惹不起，他们躲得起。陈舟可没打算过在家里等着伯父们上门，到了头七那天，他另有安排，绝对不会让母亲和姐姐面对两位伯父的嘴脸。

陈舟咬咬牙，干脆将存折也一口气塞进上衣口袋。再三确定家中重要证件、文件都被他收拾起来后，陈照着原样关上衣柜门、房门，把主卧恢复成没人进来过的样子。

借着没人经过的小道，陈舟悄悄去了用钢板临时建起来的土改办。

夏日的太阳毒辣得很，即便陈舟净挑着没人的小路走，到了土改办的钢板房也被晒得脸上、脖子上一片片的发红。

陈舟客气的敲敲门，里面响起一声懒散又随意的“进来”。

他拧动门把手，推门而入，钢板房里头角落挤着个外层彩漆都掉了一半的老式铁皮柜子，柜子上被几把一看就分外结实的大锁扣着；挨近门口的宽敞地方摆了两张样式陈旧、却十分实诚的大写字台，上面除了水杯和个空荡荡的笔筒，而除了这些县里提供的陈旧物品，全是土改办人员自带的，与整体环境格格不入的笔记本电脑和打印机。

桌后坐着一老一小两个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

都是陈舟记得的老面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