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峰顺着一条步道朝布雷德隐庐(Hermitage of Braid)走往。两边都是高大的树木,四周静谧,廖峰的情绪完全沉静了下来。可是,停下专心看着景物细节时,廖峰才发现,那静谧是由各种声音组成的。潺潺小溪、倾盆的雨、横扫过枝叶的强风、偶然几声的鸟叫,每种声音都很独特,却共同构成了一片和谐的音乐。这宁静,廖峰只在大自然举办的交响演奏会上听过几次,那风、那雨、那沙沙响的叶子、那震颤的枝子、那鸟、那潺潺水声,全都是大自然的乐器。廖峰觉得,廖峰并非唯一的听众。
在廖峰看不到的地方,草里的田鸡、虫子,溪里的鱼,土里的地鼠、兔子,一定也都在聆听。四周草原上的一些绵羊停下吃草动作,躺在那儿,仰着头,专心聆听,小小的眼睛半阖,嘴唇规律地动着。这些听众显然非常捧场。它们没有留意到他,一个满脑子希奇动机的人。
前方不远,依着小山,盖了栋灰色的石屋。那屋沿着墙角整洁地种了一圈花,前方是一块剪得整整洁齐的优雅草坪。
静谧中,不见任何鸟雀飞过,只有一只厮役燕雀在一棵树四周跳动。这里就是布雷德隐庐。廖峰并不想太靠近,他怕自己会破坏了那宁静。他想起隐士诗人陶潜那句非常有名的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固然此处无菊可采,这难得一见的孤寂隐庐,与城市却仅有咫尺之远,这诗倒也相当恰如其分。
乡间总是美景无穷,不久我就瞥到一只亮蓝色的蜻蜓,栖息在溪边一片长叶顶端。廖峰曾经听说,蓝蜻蜓在英国很普遍,但是却很少见过。他想起在因弗内斯郡(Inverness-shire)见过高地儿童深蓝聪慧的眼睛,廖峰曾幻想,那蓝眼睛也许是由苏格兰夏日海水染成。蜻蜓奇妙地停在叶片上,四片翅膀向上伸起,除了随着叶片和谐地摇摆,一动也不动。
忽然,它举起两只前脚,伸过头、脸,互相摩擦。接着它开始摩擦后脚,两只大眼睛一直盯着廖峰看。感觉上,像个挺友善的苏格兰人,打算跟我说话了,却先拿右手掌擦擦脸,再摩搓摩搓两只手,才说道:“你觉得这里怎样?”
廖峰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小声答道,“这里悠哉又安静!”他几乎听到了蜻蜓摩擦着双脚回答我。
爱丁堡不仅是王室之都,遗留了很多劳苦功高的场景,还是观光度假者的圣地,像亚瑟王宝座、卡尔腾丘、黑津丘、彭特兰丘(Pentland Hills)的山坡地以及福思湾的海岸线等。其中以波托贝洛最富盛名。6 月初的早晨,在圣腓力教堂四周下了电车后,廖峰背对着城,朝波托贝洛走往。固然阳光明媚,6 月的爱丁堡依旧冷气袭人。
廖峰很兴奋在人潮出现前就到了那儿。看着一看无际的海水,廖峰不由自主地深深吸了口气。“大海!大海!” 廖峰沉醉地喃喃自语。谁都知道,由压抑市街豁然进进开阔环境时,人的精神必会彻底获得放松。
来到英伦三岛前,廖峰对大海所知极有限。他的同胞中,数以百万计、尽大多数的人,生在广大内陆,一辈子没有看过海。对我们而言,大海远远而神秘。我们文人的笔下很少出现大海,高山和河流则不同,永远都是灵感的泉源。可在我们早期的文学作品里,大海却经常出现。
当初秦始皇修筑长城,还打算盖一座跨过东海的石桥,好看到日升之处。可是他失败了,由于他无法像驾驭干燥的土地般掌控大海。假如他的大桥落成了,我们中国人对于大海的观感也许会永远不同。那么,究竟会由哪个国家拥有制海权,恐怕还是个未知数。届时,发现美洲新大陆也许就不是哥伦布,而是两千多年前的中国人。美国,也会成为全然不同的新世界!命运另有安排,没有人再尝试模仿秦始皇。在接下来的儿百年里,我们中国人几乎忘记了大海。
波托贝洛十分干净,空气也非常清新。偶然,海浪拍打海岸的声音,会随风吹到我耳里。由于海潮非常低,浪声如同温柔曲调,柔和而清楚。
海面变暗了,天空上的黑云愈聚愈多。很快地,天空上见不到一抹蓝,似乎有必要点上烛炬,好照亮眼远景色。出乎意料地、一堆烛炬似乎同时给点燃了,固然较之正常烛炬,那光更白,也更闪烁。继而一想,它们更像一大团雪花,由四面八方滚滚而来——事实上那是大群海鸥,正在海岸边盘旋翱翔。有些海鸥栖息在水上,有些飞在海上,拍着翅膀,似乎想驱走厚厚的黑云;其他海鸥则懒懒地在空中盘旋,偶然向着地面俯冲而来。几只飞向天际,飞到我视线所及最远之处。自从来到英国,我就爱上了海鸥,喜欢观看它们的动作,可这还是我见过最有趣的一次。天空暗得正好,让我见到如此美景!
海鸥无疑是有翼王国里最有趣的鸟类。我喜欢欣赏所有飞行中的鸟类,优雅的苍鹭、庄重的天鹅、机警的老鹰、矫健的麻雀、流畅的燕子、跳跃的蜂鸟。可是没有一种鸟像海鸥,对人满不在乎,飞行时骄傲而自信。海鸥是自由之鸟。法国作家德•卡特勒法热(M. de Quatrefages)这么写过:“我看着它们,在空中画出千道弧线,然后冲进两股波浪之间,衔着一条鱼重新出现。随风快速飞行,逆风缓缓翱翔,永远像在平和的天候里,悠然自得。即使巨浪翻滚如倒流瀑布,高如巴黎圣母院的讲坛,溅出的水花比蒙马特区还高,海鸥也不为所动。”
我们凡夫俗子怎么可能有此哲理?难怪海鸥到了圣雅各公园后,要对着小心眼、喜欢自诩大本钟高度的伦敦人尖叫不停了。海鸥最懂得驾驭空间,必须如同我此刻这般,由海上欣赏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