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博远被关押在龙华看守所。
景天一扔给牧涛一根烟,他的任务完成了,心情很轻松。牧涛把烟在掌心里敲了几下,俯身点火。“戚博远家里还有什么人?”
“有个女儿,在北京工作,已经通知她了。”景天一吐出一口烟,“要通知她找辩护人了?”
“是的。”
“难,搞不好最后法庭要指定辩护人。你说,这案子摆在这儿,谁接,都是输,稍微有点名气的律师可不愿丢这个脸。还有她那个女儿可能并不愿意请律师,凶手是父亲,她是希望他得到应有的惩罚,还有想方设法让他苟且偷生?”
牧涛蹙着眉头:“那些不是我关心的事。”
景天一笑笑,“你要考虑谁任这个案子的公诉人,亲自上阵?”
牧涛仰起头,寒星点点,衬得一弯冷月皎白晶莹。“钟荩的材料写完没有?”他朝亮着灯的会议室看了看。
“不是吧?”景天一双眼的焦点落在正在电脑前忙碌的钟荩身上。
“除了嫌隙犯身份特殊,这件案子并不复杂,让她锻炼锻炼下。”
景天一含着烟笑,“她对那戚博远印象可不坏,别在法庭上把握不住。”
牧涛轻笑,“你恨戚博远?”
“我感情可没那么丰富,不聊了,我先走,不然老婆又要唠叨个没完没了。真羡慕你牧科长,嫂子对你可是百依百顺,讲话和风细雨,笑起来双目含春,和我家老婆完全是不同星球的。”
“去去去,越说越来劲了。”
两人又笑闹一会,景天一开车回家,牧涛回公议室看材料,等到一切都结束,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了。
牧涛送钟荩回去的。
钟荩对牧涛还不是很熟稔,有些拘谨,牧涛问什么,她就回答什么,很少主动讲话。
道别的时候,牧涛告诉钟荩,让她对戚博远的案子多用点心,他会向院长建议由她担任公诉人。
钟荩呆住了,她刚进检察院,有这个资格吗?
“相信自己。”牧涛一踩油门,走了。
钟荩双脚像踩在云彩中,都不知怎么回的家。掏钥匙开门时,发觉手在抖,一大串钥匙咣当落在花岗岩上,在午夜里听起来触目惊心。她慌忙捡起,定了定神,轻轻打开了门。
还好,爸妈没有被惊醒。
钟荩的妈妈方仪是个风姿卓绝的美人,虽然有点老了,但却蕴含着被岁月洗涤过后的恬淡静美。美人都很珍爱自己,除非发生天大的事,方仪绝不在十点后上床。她的至尊名言:美人都是睡出来的。
方仪的每个时点如同电影里的武打设计,谁要是破坏这设计,搞点新创意,那是她最不能容忍的。
爸爸钟书楷却是个非常一般的男人,但他的工作不一般,在烟草局专门负责审批计划,那是个忙差也是个肥差。收入高,在家的地位也高,油瓶倒了都不扶,唯一的爱好就是写书法。
钟荩蹑手蹑脚地进了卧室,一靠上床,抱着松软的枕头,才听到身上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累,眼皮不由自主地粘在了一块,“我先睡一会,然后再去洗澡。”她自言自语。
方仪说姑娘家身上不能有异味,每天都得洗澡。小时候,她不爱洗澡,经常找这样那样的理由逃脱。有天,方仪把她领到洗衣机前,指着旋转个不停的衣服说,她要是再不洗澡,下次,就让她这样洗。
从那以后,她就变得非常爱洗澡了。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尽管很累,钟荩还是爬起来去冲了个澡。这一洗,到把睡意洗没了,拧开台灯,想找本书翻翻,却看到床头柜上放了几张照片。
钟荩咚地下倒回枕头上,不用看,也知道都是不错的男子。方仪眼光高,一般的入不了眼。
她在江州四年,方仪的心一直悬在半空中,生怕她在江州安家落户。江州与省城隔了六百多公里,开车全程高速也得六个小时。虽说也是个地级市,在方仪眼中,那就是乡下,她可不想要一个土得掉渣的女婿,那是对她人生的羞辱。从第一年起,方仪就在托人帮她调动。有一次都快成功了,是钟荩自己放弃的,没有任何理由。为这事,方仪有半年没和她讲话。这次调进省院,是她自己通过公开招聘考入的。
这一回来,方仪自然的就开始为她的婚事忙碌了。
钟荩很不厚道地感慨,戚博远的案子来得真及时,至少她现在有个理直气壮的理由来应付方仪。提到案子,便想起牧涛临走时摞下的那句话,钟荩翻了个身,把脸捂在枕头里,呻 吟了。
早晨钟荩是被一阵熟悉的酸痛痛醒的,去了洗手间,果不其然,是例假来了。也不知怎么,这两个月的例假有点乱,每次都是突然光临。以前不痛经的,现在也开始痛了,痛得冷汗涔涔,有时都像失去了意识。
书房里有动静,钟书楷已经在练书法。方仪要七点后才起床的。钟家的早餐一年四季都是牛奶、面包、水果,各人吃各人的。
钟荩会给自己另外煮一个鸡蛋。
把鸡蛋放在冷水里,水开之后煮七分钟,捞出来用冷水浸泡三分钟,再把皮轻轻剥掉,这样煮出来的鸡蛋,光鲜、洁白、温润、有弹线,弧线优美,也最有营养。
同学花蓓看见她这样掐着钟点煮鸡蛋,直喊救命。其实,她也觉得很龟毛,但每次还是会这样做。
她在医科杂志上看到对这种形为的解释叫强迫症。
手机催魂似的在房间里叫着,钟书楷都惊得从书房跑了出来,“谁呀?”
是花蓓。
一开口就笑,带着几份谄媚,“我只说几句,你继续睡。听说戚博远昨晚抓到了?”花蓓大学里读的是新闻专业,一毕业,就进了省城报社。这女子长相娇艳,很容易误导人,以为人如其名,是只“花瓶“,其实也算个半拉子文艺青年。
“我记得你不是呆在娱乐版吗?”钟荩放低音量,瞄着门外。
“人家现在是知性女子,早转到新闻版了。我要戚博远的独家,不准拒绝,我知道你参预这件案子。”
这哪里是请求,分明就是命令。
“我又不是省院发言人,哪有这个权利?”
“你只要稍微透点风给我就行,我不会出卖你的,也不会让你吃亏。啊。。。。。。你别急,知道你是公务员,我不行贿,我用消息换你消息。”
“什么消息?”钟荩左眼皮猛跳。
“某个人的。。。。。。”花蓓故意拖长了语调。
钟荩“啪”地合上手机,连再见也没说,她讨厌一大清早猜测,如同方仪讨厌大清早被吵醒。
“又是报社那个?”方仪还是被吵醒了,早起了半小时,脸色如同窗外草坪上落下的寒霜,挞着绣花的拖鞋走进来。
“嗯!”钟荩把床上的被子挪开,让方仪坐下。
“怎么还和她扯一块,那个丫头脸上有股子妖气。”
钟荩不喜欢方仪用这种鄙夷的语气说花蓓,但她不会辩白。钟家的规矩,方仪讲话时,她和钟书楷不得插嘴。
方仪拢拢睡袍,“照片看了没?”
“妈,我刚换了单位,领导又让我参加个大案,时间。。。。。。比较紧。”
方仪脸一沉,“那等你闲下来再谈这事!你26啦,再不找对象,亲戚们还以为我家有什么问题呢!”
钟荩低头不语,26很老了吗?情感专家们一致认为27岁是女人的分水岭,跨过这个分水岭,没嫁出去的才称为剩女。她现在还算一棵长势茂盛的树。
左眼皮又在跳,钟荩死命地掐了几下。
出门时,方仪在厨房烤面包,钟书楷坐在餐桌前看早报。
“妈,我去上班了。”
方仪没吱声,有可能没听见,钟书楷说话了,“钟荩,这两天你先挤挤公交,爸爸今天下了班就去给你挑车,争取这月买回来,那样你上班就方便了。”
“谢谢爸!”钟荩带上门下楼。有这么关爱自己的爸妈,她应该是幸福的,不是吗?
小腹疼得厉害,走一步似乎就加剧一下,还没到站台,钟荩都能感觉内衫湿透了。也没看站台下面的那张长椅脏不脏,她抱着包就坐了下去。
天阴沉沉的,街边的梧桐树还挂着旧果,没有丁点春意,瑟瑟的晨风吹过来,刺刺地凉,与江州比,已经算暖和了。江州在省城的北边,挨着海,这个时节,偶尔还会飘一场薄薄的春雪,省城很难得看到雪的。
手机有短信进来的声音。
花蓓说:冬天这么长,别难为自己,找个人来取暖吧!
这么委婉的语调,真不像花蓓的风格,钟荩看了直乐。一笑,肚痛轻了点。她回道:找个人多麻烦,去商场买个热水袋捂着,价廉又物美!
钟荩直接去的看守所,今天要提审戚博远。公文包里装着戚博远案件的两卷材料,拎着有点沉。
看守所外面停着一辆银色的凌志,高贵优雅的外表让经过的人都不知觉多看几眼,钟荩把证件递给门岗警卫,也瞟了瞟。
“这么早就有人来探视了。”
“戚博远正在见律师。”警卫让钟荩进来,指指身后墙上的监控录像。
这么快?钟荩很惊讶,她突然失声叫了起来,“他在干什么?”
会客室的画面上,一个身材高壮的男子拿着相机,让戚博远转过来、转过去,甚至还掀起衣服、张开嘴巴,如同明星走红毯,闪光灯闪个不停。
“钟检,这是个行家。”警卫说道,“他在防备我们提审时对戚博远用刑,先留个底。”
钟荩凑近屏幕,男人一头茂密的卷发在画面里非常抢眼。仿佛知道有人注视,男人配合地把脸转了过来,嘴角半倾,似笑非笑。
啊,大脑袋!要不是及时抿紧嘴唇,钟荩估计会失声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