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先去外面等。”犯罪心理学里列举的事例都是人性扭曲得非常可怕的,听得人后脊梁冷风嗖嗖,钟荩坐不住,特别想赶快离开这里。
景天一看看她,“那咱们一块出去吧,反正后面还有几场,我再补听好了。”
外面阴云密布,来时好端端的阳光跑得无影无踪,天地间飘起了密密的雨丝,风刮得更猛了。
“啪、啪、啪”的声音,一声紧似一声。
“天啦,是冰雹。”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
可不是吗,黄豆大的冰雹雨点般砸下来,随着风在地上滚来滚去,有些落在车上,回声令人心里直发毛。
“妈的,2012提前到了?”景天一低咒着,和钟荩又退回大厅里,“咱们看来还得再留一会了。”
钟荩叹气,苦笑笑。
“你这么急找我是戚博远案子有什么疑点?”景天一手伸进口袋,摸到烟,捏了捏,还是放弃了。
“我想请景队陪我去趟戚博远家。”
“现场已经清理过了,那儿现在封着。”
“我不是看现场,我想看看戚博远的电脑。”
景天一皱皱眉,“钟检,这事有点麻烦。戚博远是远方公司的总工程师,他的电脑里有些东西是商业秘密,想看,首先得远方同意,其次看的时候,必须远方有人在场。你干吗要看电脑,那个和案件有什么关系?”
钟荩回道:“要看过之后,才能确定有没有关系。景队,今天看来是去不成了。这样吧,我向远方公司交涉下,然后再来找你。
景天一点头,“行。”
“景队,吴处找你!”楼梯口探出一张稚嫩的面孔,跑得急,有些气喘。
是刚进来的大学生吧!钟荩记得自己刚进检察院时,也是在办公室接接电话、影印材料。那只不过是四年前的事,回想起来却仿佛已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去一下,你找个地方坐会,我送你回去。”景天一走了几步,又回身说道。
钟荩挥挥手。
冰雹只下了不到十分钟,雨却越来越大。一颗颗冰雹被雨水不知冲到哪里去了,眼前飞舞的是漫天残冬未凋尽的树叶。
钟荩目测着从大楼到门岗的距离,如果用跑的话,要几分钟、被淋湿的程度有多大?
一辆灰色的商务车从停车场徐徐开过来,然后停在大厅外。
钟荩往边上让了让,果然不一会,就听到“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的声音,接着,是笑声、寒暄声,一群人往这边走来。
早有人撑起了伞,抢先下台阶等着。
商务车的车门拉开。
礼节性的道别,坐定,俊目就在这时看到了台阶上的身影。好半天,他试着闭了闭眼,以为眼前的人只是自己的错觉。可是,当他再次睁开眼睛,那个清秀的身影仍然立在那里,神情有点焦躁,是为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场冷雨。
车门就那样敞着,送行的人在等,司机也在等。
“钟荩。。。。。。”连续说了几小时的话,嗓子有些发哑。这两个字,似有千斤重,却又轻如呢喃,消匿在淅沥的雨中。
景天一还刑警队长呢,真是拖拉,钟荩鄙视地哼了声,不等了。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了雨中,再加速度。一分半钟,钟荩拭去脸上的雨水,朝值班室的警员笑道,“请借我一把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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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手机响,凌瀚不知自己还会失神多久。
抱歉地朝众人笑笑,车门重新拉上。
“凌瀚,你怎么还没回酒店?”卫蓝的声音有些不安。
“这边下雨了,路上有点堵。你什么时候过来?”
卫蓝松了口气,“我估计要后天。房子找得怎样?”
“等你到,就可以搬进去了。”
“讲座反响好么?”
“还不错。”
“嗯,我挂了,后天见!”
“后天见!”
合上手机,他扭头看向车外,已经看不到钟荩的身影了。
天色昏暗得像暮色提前降临,街边匆匆疾行的行人个个忧心忡忡。坏天气总是让人心情不能自由地舒展。
他想给花蓓打个电话,只按了几个数字,就放弃了。
这几年,关于钟荩的消息,乏陈可具的几句话就能概括了。每次和花蓓通电话,他却还是要问一下。
“你是不是特别有罪恶感?”花蓓的一张嘴像刀子,向来不饶人。“我不是神父,没义务听你忏悔。但是,你也别太瞧得起自己,钟荩没有你,她一样会过得非常好。这次,她在省院公开招聘时以第一名的成绩被直接调入侦督科,美女检察官,知道有多风光了吧?”
这是最近一次和花蓓联系时,花蓓含讥带讽说了这么一通。
今天,他亲眼看到了,钟荩看上去确实不错。
她似乎和四年前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清丽、文静。其实这只是她的外相,挨近了,会发现她非常活泼、娇憨,偶尔还有一点孩子气。
车窗外的雨丝缠绵细腻,落在地上悄无声息,高楼耸立,立交桥上的交通灯红黄绿不断变幻,他的思绪飘散开去。
接到大学学弟电话,他有一点意外。他是属于省人才库被下派到江州工作的,不会呆很久,也就没通知朋友和同学。
学弟也不知从哪个渠道打听了,联系到他,说和女友国庆来看海。他替他们订酒店,学弟说不要,我和你挤挤,她和她同学挤挤。
他找了辆车去车站接人,就在那遇到了钟荩。
后面几天,他开车带他们去海堤上绕了一圈,游览了几个保护区,晚上就在海边吃海鲜。
学弟和花蓓正热恋,旁若无人地表现恩爱甜蜜,他和钟荩反到尴尬得眼睛不知该往哪里看。他比钟荩早来江州一年,为了不至于太沉默,他一直和她聊些江州的典故、历史、特产。钟荩说道:这个长假,你好像是他们请过来特地陪我的。
她说这话的表情有些揶谕,有些自嘲,甚至还冲他俏皮地眨眨眼。她是省城长大的女孩,读的是名校,家境甚优,所以她的笑容明亮、澄净。
终于挨到花蓓和学弟要离开了,他们在江州的一家川菜馆替他们送行。
水煮鱼片端上来时,钟荩夹了一筷,然后眉头颤了颤,向服务员要了一碗饭。他看见她一脸痛苦地一口一口地生咽着。他问她怎么了,她说我有点饿。
一碗饭吃下去,她又喝了一碟醋,再也没动筷。
学弟和花蓓上了火车后,钟荩说她还有别的事,不搭他的车走。他说上车,我送你去医院。他早看出来了,她不小心吞了根鱼刺。
不要,不要,她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快上来,他催促道。她吞口水的样子,他看着都痛苦。
那样子很丑,我。。。。。。我两边都有一颗蛀牙。。。。。。像两个黑洞。不得已,她头一埋,老实坦白。
他笑了,中国人哪个没蛀牙。
她不太情愿地由他陪了去医院,医生检查了下,脸一沉,看看脸苦成一团的她,朝他吼道,看上去也不是笨的人,怎么尽做蠢事,喝醋、吞饭,这种陋习,你们也信?看看,她喉咙都出血、红肿了。
她嘴巴被撑着,说不了话,愧疚地看着他。
他笑笑,知道她难堪,转过脸等着。
是根极细极长的鱼刺,戳在上颚上,又恰巧横在嗓子口,医生用摄子摄出来时,喊他看。
回来的路上,她羞窘得一直没说话。
很是奇怪,学弟和花蓓没来之前,他和她的单位挨着,两人在同一个食堂吃午餐,却一直没碰到过。现在一认识,经常就遇上了。
局里的同事见他和她打了几次招呼,开玩笑地问是不是他在追她?他说没这回事,同事笑着说,你要是不追,那我追去了。
这句话,他听得很不舒服。
五月到十月,是江州的汛期。那一年,气候很异常,都十一月了,还连续下了一个星期的大雨。江州城挨着海,就涨潮那一阵,海边的闸门一关,江州城就进水了。银杏大道是城里最低的地段,水一直漫到膝盖。单位里给每人发了一双长筒靴。
有天傍晚,他值班,去食堂吃晚饭,在马路边看见她。她低头在整理着裤管,长靴有点大,裤管塞进去,走起来还是空荡荡的。她艰难地迈着步,重心有点不稳,手里的伞东倒西歪。
他就迟疑了一下,就向她走过去了。
水什么时候能退啊,难受死了!她小声对他抱怨。
我扶你。他把手递给她。
她把散落在眼前的发丝别到耳后,不好意思笑笑,谢谢,她怯怯地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接,两个人都有点慌乱。
水太大了,她走得非常缓慢,鼻梁上渗出密密的汗珠。天色越来越暗,他抬起头看看,低声道:我背你吧。
她可能以为自己听错了,有点发懵。
来吧,这样快点。他弯下身子,就去拉她的手。她僵着,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实。她环住他的肩,往上一跃。
啊,掉了!长靴从腿上滑了下去,掉进了水中,她失声叫了起来。他以为她是说她要掉了,忙用力地把她往上抱了抱。属于女子独有的绵软和清香就这么狩不及防地漫向他的每寸肌肤。
他的心扑通、扑通、扑通,一声接一声地加速。
她埋在他脖颈,羞成了一株成熟的蕃茄。
伞一斜,将两人挡在了众人的视线之外。
雨,落得更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