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见御花园中菊花开得正艳,一时贪恋赏了起来,竟没注意刚才还晴天一碧,转瞬间已是阴云沉沉,未及走出园子,这雨便淅淅沥沥下了起来。
御花园离中宫尚远,身边的宫女、内监又皆被我遣开,此时只有可娘并那新来的小宫女球琳跟着,眼见这雨势渐大,可娘便遣了球琳回宫中传人,一边又用衣袖掩着我重回那落霞亭中避雨。
园中秋雨飒飒,亭外那一地菊花却傲然而立,任由那颗颗雨珠顺着细长的花瓣滚下,全无“梨花带雨”般的娇羞,倒更有独立秋霜的傲骨。
秋风细细,满是丝丝花香更夹杂着青草香缭绕开来,似有若无,不似桂花的浓郁,更无玫瑰的妖娆,却是冷香浮动,令人销魂。
我忍不住深吸口气,不禁吟诵道:本无流蝶逐蜂心,自有清霜明月襟。纵使狂风直吹折,黄花休作落花吟。
可娘忙拿着绢帕擦拭我衣上的雨珠,一边嘟囔道:“娘娘身子要紧,别光顾着看那花,淋了雨再吹了风,可小心着了风寒。”
我自顾盯着那菊花道:“古人云‘飒飒西风满院载,蕊寒香冷蝶难来。’我看此时倒是‘飒飒秋雨满院载,蕊寒香冷蝶难来。’了。”
可娘急得跺脚,“再不来人,娘娘可真要着了风寒了。”
我举目四望,雨水已有滂沱之势,一时园中水汽缭绕,只闻得亭周檐角哗哗的流水声。
身上的缕金挑线纱裙早已濡湿,紧贴在肌肤上说不出的不适,再看可娘发髻松散,衣衫凌乱,更是狼狈。
秋风夹着水气自亭外吹来,落霞亭四周并无遮挡物,此时四面来风,倍觉寒意。
透过雨帘,远处跑来一紫衣女子,这女子粗喘着气,进了亭来并不急着整衣理鬓,反倒先察看怀中所抱的木箱,见未被雨淋,轻舒口气,这才注意到亭中还有人在。
这女子一阵犹豫,似是看不出我的身份,一时踌躇。
我今日只着了件平常素淡宫装,发髻亦未修饰,又刚淋了雨,难怪她看不出我身份。
可娘意欲上前,被我轻轻拦住,只朝她微微一笑,以示敬意。
她见我示好,便也报之一笑,并不说话。
亭外雨声渐小,细雨如丝,只留凉亭四角间或滴下一滴雨来。这女子理了理衣,朝我浅浅一笑,便离了凉亭,急急而去。
一时球琳领着众人入了园子,碧萱撑伞上前,从怀中取出一件织锦披风先为我系了,众人又扶我入了软轿,一行往中宫而去。
刚到宫门,内监小康子急急上前,“娘娘您可回来了,皇上在里面正等着呢!”
可娘扶我下轿,来不及梳洗只好入宫见驾。
刚至前殿,却见孤偃一脸怒意而来,我惶恐跪道:“臣妾见驾来迟,请皇上恕罪。”
“贵为皇后,怎么搞得如此狼狈。”
我刚想解释,整个身子却猛然悬空,一阵晕眩过后才发觉自己已被孤偃拦腰抱起。我又惊又羞,面上已绯若红霞。
“你想让朕就这样抱着你吗?”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正双臂张开,身体僵硬地躺在孤偃怀里。
“你再这么下去,朕可真要撑不住了。”孤偃淡淡笑着,冷峻的面上满是趣意。
我低头不敢去看,双手慢慢拢住孤偃的脖颈,一张脸红到了脖子根儿。
孤偃一直将我抱至内殿,未及放我下地先吩咐众宫女道:“还不快去准备,为皇后沐浴更衣。”
“是,奴婢遵旨。”整个昭阳殿忙碌起来。
我躺在孤偃怀中,看着一地的宫女乱转,心中焦急,不知如何开口。正自盘想着,孤偃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要不要朕陪你一起沐浴?”
声音虽小却足以吓得我魂飞魄散,我头摇得似拨浪鼓,鼓足勇气道:“臣妾不敢!”
其实我内心想说的是“臣妾不要!”可话到嘴边又怕孤偃发怒会将我摔到地下,一时犹豫竟成了“臣妾不敢!”
可这话自孤偃听来却更像是我因害羞而略显矜持罢了。我脑中快速想着其它说辞,身子竟已稳稳躺在了合欢床上。
孤偃俯身注视着我,妖娆的眼中雾气氲氤,似有一股力量吸引着我,愈陷愈深,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我不敢再看,低下头来却惊觉发现自己湿透的衣裙正紧紧贴在身上,勾出一副美人玉体图来,胸前那白色抹胸也已接近褪去,凝脂若隐若现。
我粉面含羞,轻呼了声,“皇上。”
孤偃似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起身道:“你先沐浴,朕晚上再来看你!”
孤偃说罢便急速出了昭阳殿,引得衣带随之飘扬,越发显得身姿飘逸。
我长吁口气,瘫软在床。
耳边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香竹殷勤上前,“娘娘,一切准备就绪,请娘娘移驾紫光阁沐浴。”
我强撑着身子起来,只觉身上乏力难耐,直到整个身子泡进了热水才稍稍舒散开来。
我闭了眼,任由那热气拂面,少顷,鼻尖便沁出细细的汗珠来。我双臂轻扬,在满是玫瑰花瓣的水面上划过,池水波动,花瓣分开复又归拢,我乐此不彼地玩弄着那些花瓣,直到身子被烫的微微泛红才起身披了浴袍。
夏兰领着众宫女为我穿衣,我转首问夏兰,“可娘呢,刚才怎不见她来服侍?”
夏兰微一踌躇,低声道:“回娘娘,可娘姐姐正在前殿教训球琳呢,奴婢这就前去传唤。”
“不用了,带我前去瞧瞧。”
沐浴过后,心情大好,不知球琳怎会惹怒了可娘,倒想前去瞧瞧。
尚未踏进旁殿,一声极高的骂声直钻进耳朵里。
“你这死丫头还敢嘴硬,看我不撕烂你的嘴!”看来可娘被气得不轻,我驻足细听。
“不是我犯的错,你撕烂了也没用。我都说了,那包东西就是我捡的,不是偷的!”这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球琳虽人小,这脾气倒挺大。
“你吼什么吼,这儿是中宫,哪是你随便撒泼的地方,待我禀报娘娘,看不治你的罪。”
球琳一听要治罪声音明显低了,底气也没先前足了,“我没成心要吼的,我知道可娘姐姐不喜欢我,嫌我做事笨手笨脚的,可那包东西真的不是我偷的。”
“那我问你哪儿来的,你为何不说?”
“我。。。我怕说出来,那掉东西的人知道了会问我要回去。我想把这些首饰给我娘,她一个人在宫外日子过得很苦,我想拿给她变卖掉,买些粮食。”
听到这儿我便大概了解了,难得球琳小小年纪就一片孝心。
我示意夏兰推门而入,见我进来,可娘与球琳都吃了一惊,忙俯身跪拜。
“球琳,你小小年纪能有这一片孝心很难得,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东西本不是你的,你虽捡了去,他日若别人问起来,应当物归原主的。”
“是,球琳知罪。”
我见可娘面有思虑,隐忍不言,便命夏兰带球琳下去,并拿些银两接济她那宫外的娘。
可娘见她二人下去,方低声道:“娘娘,您看看这包东西。”说着将一褐色包袱打开,只见里面几件成色上等的金钗、簪子、玉镯,看其款式,应是宫中之物。
“不过是宫中的几件首饰罢了,说不定是哪个宫嫔、侍女的。”我不以为意。
“若只有这些也就罢了,可这两包东西就不得了了。”可娘说罢从袖中取出一大一小两个纸包,先打开那包大的,一股药味直冲鼻尖。
“一包草药。”我轻声道。
“娘娘,您再看这药,是不是跟三年前珍妃宫中的那包药很像?”
我将那药拿至鼻尖细闻了闻,禁不住吓了一跳,“红花?如此份量的红花,宫中莫不是有人想堕胎?”
我不及细想,急忙问道:“另一包呢?”
可娘面露难色,“这一包已经磨成了药粉,奴婢就不晓得了,怕也不是什么好药。”
红花是宫中禁药,是谁将这药偷进宫来,难道真有人想要堕胎么?我疑惑重重,这么重要的东西又怎会出现在中宫?真是球琳无意捡到,还是有人想借球琳的手想要这包东西出现在中宫?
三年前的那场宫案仿佛仍在眼前,我不能再稀里糊涂被人陷害,况今日不同往日,没了太后的庇佑,我已经不起任何风雨。
想到此处,我绝然道:“不管怎样,这包东西出现在中宫就是个祸害,今日之事不能透露半点风声,这包东西你要亲自毁掉。”
“奴婢明白。”可娘将那红花包好,我则趁她不注意时将那药粉抹进了指甲些,并非不信任可娘,而是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多反而会越危险。
注释:“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出自黄巢《题菊花》: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