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昼
眼睛,一双只有眼白没有眼珠的眼睛。
它在看着我。
“喂!你是谁?”
我大声喊了出来,然后缓缓睁开自己的眼睛,周围如山洞般漆黑,只有某处微弱的光线射在地上。
这是哪儿?
在恍惚了许久之后,我总算回忆起了一切。没错,这是苏天平租的房子的客厅,我正躺在一张沙发上,身上还裹着条羊毛毯,空调机的热气吹在我脸上,让我直感到口干舌燥,仿佛喉咙要烧起来似的。
我赶紧掀开毯子爬起来,大口喘了几下,还好并没有感冒。客厅里只有从卧室射进来的微光,现在应该是清晨了吧。我并没有急着开灯,只是仰头盯着天花板,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但我依然睁大着眼睛。
是的,我感觉这个房间里有一双眼睛在监视着我。
虽然无法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但我确信他(她)的存在无疑,就在我眼睛朝向的那个角落—黑暗中的眼睛,他(她)在看着我。
对,就在那个隐蔽的角落里。
我立刻把手摸到了墙上,当客厅里的电灯打开时,我的眼睛忽然被炫了一下。但我并没有低头,而是拼命地睁大着眼睛,继续盯着头顶的那个角落—
就是它!
没错,我终于看到那双眼睛了。
更确切地说是一只眼睛,它躲在天花板与吊橱的转角里头,只露出一颗黑色的玻璃眼珠。
居然是一个针孔摄像的探头。
必须要感谢我的第六感,就是这个摄像探头在盯着我,这只锐利无比的眼睛,能穿越白昼与黑夜,包括这房间里每个人的灵魂。
我立刻搬了一张椅子站上去,仔细打量这个探头。它确实太隐蔽了,藏在这样一个转角里,绝大部分都被吊橱挡住了,露出的探头只有两厘米的直径,和周围的颜色非常像,除非是在刚才那个角度盯着它看,否则绝对不会发现它。
怪不得昨天一进入这房子,就感到有双眼睛盯着自己,人还是该相信第六感的。我打开壁橱,发现里面藏着探头机身,还有好几根电线连到墙里。
不,绝对不止它一个眼睛,我想这房间里一定还有其他探头。
于是我跳下椅子,仰起头仔细扫视一圈。墙角和天花板所有的角落,都没有逃脱我的眼睛。果然我发现在房门上头,还藏着一个小小的探头,如果有人从大门进来,肯定会被从正面摄下来。
在厨房的脱排油烟机底下,我又发现了一个小探头,它正好被阴影所覆盖着,把整个厨房都尽收“眼”底。
更可怕的是在卫生间,探头就躲在浴帘的缝隙后面,正好对着淋浴的莲蓬头,要是有人在这里洗澡,肯定会被它“一览无余”,把探头藏在这个位置简直是变态。
我又冲进了卧室,这里的天花板和墙角都很干净,好像没有探头存在的迹象。最后我把目光对准了窗帘,果然在窗帘箱里发现了一个小探头,正好隐蔽在一块阴影下面,而且无论窗帘怎么拉,都可以保持它的视野。
现在我总共发现了五个探头,不知道其他地方还有没有。它们是一群无所不在的眼睛,永远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看着这些隐藏在暗处的龌龊眼睛,你不由得会产生衣服被剥光了的感觉。
这些“眼睛”都是苏天平安装的吗?他为什么要在自家安装探头监视自己?简直是疯了!或者他已经疯了。
现在是清晨七点,我感到肚子有些饿了。更要紧的是,我再也受不了那些“眼睛”了,总是下意识地仰头瞥向天花板,似乎那探头背后有个活生生的人或幽灵。
于是我立刻离开了这鬼地方,匆匆回到家里洗漱了一下,又饱饱地吃了顿早饭。
然而,当我如释重负般地吁出一口气时,眼前似乎又浮现起了那个符号—。
不,就这么逃跑了吗?等待那个噩梦的降临,乖乖地束手就擒?
半年前是霍强、韩小枫,现在是苏天平,这些曾经去过荒村的人,都已经GAME OVER了,如今只剩下我和春雨两个,而那个神秘的已经来到了我面前。就算我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春雨想想,她是个被命运开过许多玩笑的女孩,在经历了那么多恐惧之后,不应该再承受这样的煎熬了。
“你可以再勇敢一些。”
我轻轻地对自己说,然后收拾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又一次出门赶往苏天平的房子。
很快我又回到了503室,一进屋还是产生了那种奇怪感觉。于是我突然仰起脖子,盯着隐藏在门框边的探头,大声地说:“别看我。”
我快步走进卧室,从包里拿出数码相机,把地上那个“圆圈”的形状拍了下来,毕竟它不能总这样摆在地上。我把那些东西都收拾了起来,每一样都仔细看了看,并没有特别的发现。
接下来,我把目光对准了卧室里的抽屉—虽然我心里明白,擅自打开别人抽屉并不好,说难听点是涉嫌窥探他人隐私。但现在我已别无选择,我不知道前几天苏天平究竟发生过什么,也许能从他的抽屉里发现什么。
正在犹豫的时候,我抬头看到了窗玻璃上的那个符号,它像刀子一样刻在我眼里,促使我在瞬间下定了决心。
于是,我试着缓缓地拉开了抽屉,就像打开某部小说里的木匣那样,我期待眼前出现某种奇异的景象—
然而,偌大的抽屉里空空荡荡,只放着一个黄色的牛皮纸信封。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发现里面是一叠明信片,明信片左下角有张照片,是个年轻女孩子的头像。
好奇怪啊,当我第一眼看到这张照片时,心脏仿佛早搏似的抖动了一下,然后眼睛就像被磁石吸住了,紧紧盯着照片上的人不能移开。
更确切地说,是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像磁石。
世界上没有哪个人能逃过这对磁石,一旦被吸住就再也无法逃脱。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手捂住自己的心口,生怕再被她“咯噔”一下。
从这张明信片的照片上看,她是个看似漂亮却又难以接近的女孩,看起来二十岁左右。她的脸几乎占满了整幅照片,富有光泽的黑发从额前分开,自然地垂在脸颊两侧,一道亮光从头顶打在脸上,真是一个奇怪的拍照角度。
虽然明信片上的照片很小,但那双眼睛却是如此引人注目,说不清是忧郁还是沉思,仿佛她的灵魂已经出窍,或者这张照片拍的就是灵魂,而没受到任何肉体的污染。
她是谁?
至少我确信这不是广告图片,更不是什么明星照,似乎更像是一张自拍照。
我又翻了后面的几张明信片,全是在相同的位置有相同的照片—不对,并不是相同的照片,而是同一个人的不同照片。
这要仔细端详才能看出来,每一张明信片看似相同,其实拍照角度都略有差异。那女孩的表情也有细微的变化,要么嘴角稍微撇一撇,要么眼睛睁得更大一些,或者把头发理到脸颊另一侧。
所有的明信片都是这样,我数了数总共是19张,每张左下角都有着同一个女孩的照片,看起来都是自拍照的样子。这些明信片全都没有邮资,也没有贴邮票,自然也没有使用过,更没有填写过一个字。
我静静地看着明信片上的女孩,就像面对一个无比深的黑洞,这个黑洞渐渐吞噬了我的目光和身体。我抬起头看着窗帘箱,那里也有一只眼睛在看着我……
我对着照片恍惚了许久,才发现已经到中午了,我急忙把明信片又放回到了信封里。
忽然我想起了苏天平,不知道他在医院里怎么样了,是否查出了他昏迷的原因。
起码我在他房子里住了一夜,不但为他垫付了住院押金,还代他交清了房租,应该去看一看这个可怜人了。
半个钟头后,我赶到了医院,才发现苏天平已经被转出了观察室,正静静地躺在病房里输液。
他的脸色依然苍白,躺在病床上就像具死尸,只是我看不到他那双深井似的眼睛。
医生告诉了我一个绝望的消息:苏天平已经成为植物人了,他失去了全部的知觉,大脑处于深度昏迷之中,对外界的刺激没有任何反应,只能依靠输液来维持生命。
至于苏天平再度醒来的可能性,可以计算到小数点以后的N多位—他不会再有上次那样的好运气了。
虽然他依然活着,但也仅仅比死人多一口气,而且可能永远失去了灵魂。
这比死亡更可怕。如果说死亡是堕入地狱的话,那么像苏天平这样半死不活,则是连下地狱的资格都没有了。
除了荒村以外,他究竟还见到过什么?
整个下午我就陪在病床旁边。虽然我和苏天平并不是很熟,但当初他是因为看了我的小说《荒村》,才会和另外三个大学生一起去寻找荒村的。
所以,我必须要担负起这个责任,找出他丢失灵魂的真相。
可真相究竟藏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