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寅年冬日,北疆与勾漠联合,企图灭亡并平分四国联盟的梦想破灭了,三者之间签下了和议书,相约从此和平共处,但事实上三者之间仍是波涛暗涌不断。
九牧边关的战事息了,主帅梁延秋梁大将军回锦都复命去了,以后留守边关的将士的职责就是防守戍边、操练兵马而已,虽说这也是相当重要的,但是总归是让很多人都闲散下来,就比如说这位军医少年云彻。
云彻是两年前才来到边关的,当时正值九牧跟北疆打得正凶,每天阵亡或是受伤的士兵不以数计。云彻见此,二话不说便钻进了帐篷里,刚开始的时候也只是给其他的军医打下手——毕竟他还只是个九岁的孩子嘛!后来军医的人手实在不够,他便也顶了一个军医的位置。刚开始的时候还很生疏,但是慢慢地就越来越熟练了。不得不说,还是小孩子学习的本事强,又加上他本来就会些医理,所以包扎上药都更加得心应手。
梁大将军似乎是极喜欢孩子的,对于云彻也是特殊照顾,允许云彻自由出入他的帐篷,议事的时候也准许云彻没事的时候可以旁听。刚开始的时候其他人都觉得这不合规矩,但是看到云彻是真的很上进、很努力。有时候他救治伤病都要忙到半夜,本就累极了,可是若此时他们还在议事的话就一定会蹑手蹑脚地进去听的,从来都没有怠慢过;而且在他们议事的时候,他旁听从来不会发出半点儿的声音。
有时候还会有些好点子出来,是他们所没有想到的,但是云彻在他们议事的时候从不插言半句,直等到他们都商议好了才会请教梁大将军几句。虽然有时候他问的问题很幼稚可笑,但是也不乏建设性的建议,每每这个时候他们就像是被一语点醒梦中人似的。后来他们便直接默许了他一起参加议事,那个时候云彻还不过十岁而已。
就在两个月前,他们一个不慎中了北疆的诡计,梁大将军连同其率领的十万人马被困,生死未知。所有的将士都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全部都束手无策。要知道,梁延秋就是他们的主心骨,若是梁延秋出了什么事情的话,那么这场仗他们是必输无疑的。
这个时候云彻却是出奇的冷静,一个人静静地待在梁延秋的营帐中,捧着梁延秋平日里常读的兵法韬略看个不停。
就在众人都心灰意冷的时候,云彻突然站了出来,召集了军营中所有职位的将士。他将他想出的点子跟大家说了一遍,不得不说,云彻的想法太冒险、太胡来了,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也只有冒险一试了。
可是在选谁作为主力上大家的意见再度出现了分歧,他们之中没有哪一个适合担任云彻计划中的主力,虽然是常年在军营中混迹,但是他们也仅仅是接受了军营中的训练,并没有学过什么武功,以一敌三的功力显然他们是达不到的。
云彻这个时候仍是毛遂自荐,大家都面面相觑,要知道,云彻也不过是十一岁多,分明就是一个孩子啊,怎么可以担此大任呢?
可是云彻打出了几手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有异议了,他们没太见过什么武功高手,但是他们觉得他们的大将军已经是极厉害了。在军营中,云彻也仅次于大将军而已。
计划制定好了,那么就该实施了。不得不说,计划很顺利,梁延秋在云彻的帮助下很快便突出重围,甚至还斩下了敌军首领的首级,打破敌军。
梁延秋这边是打了胜仗,可是云彻那边却艰苦地多,带进去的将士几乎是没有带出来的,他自己也险些丧命,修养了两个月才恢复地七七八八,那个时候战役已经彻底结束了。
梁延秋回锦都复命的时候云彻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好,他去问云彻要不要跟他一起去锦都,被云彻拒绝了。再过些日子便会有人来接他了,离开家这么久,他也该回去了。
梁延秋倒是没有强求,将他交给了自己的心腹照顾着,便安心回了锦都。
没过多久果然便有一个少年来接她来了,少年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生得极好,不过不太爱笑,尤其是看到云彻的模样之后更是面若寒霜。
不得已,两人雇了一辆马车离开了边关。云彻离开的时候边关的将士还自发地为云彻送了行,要知道,这可是莫大的荣耀啊,除了梁延秋还没有人有过这个待遇呢!
在马车上的时候少年也不说话,只是一心一意地看着马车外面,好似在记忆着什么。云彻实在是觉得有些无聊了,便率先开了口:“凤大哥,你在看些什么呢?”
“看风景。”少年淡淡地丢下一句,便再也没了言语。少年叫凤连城,跟云彻相识良久了,但是这样冷淡还是头一次。
云彻知道,他定是在记忆沿途的风景,到时候再将这些风景全部都画下来。别看他小小的年纪,实际上他的画作技艺已经达到了一个很高超的水平,一般自诩风流的文人雅士都是不及的。但是有一点让云彻感到很不舒服,那就是他一作起画来便将什么都给忘了,既不知饿也不知困,他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能够把自己给饿死、累死了!
果然,一下了马车将云彻安顿到客栈里,他便出去了。不多时便带了些纸笔颜料回来,跟云彻交代了一声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就画了起来。
云彻的肚子已经饿了,他想凤连城一定是在作画忘记了他的存在,要不然早就已经送饭过来了。这个时候他是决计不会想到自己的,所以人还是得自力更生啊!于是他便要起身下床,这个时候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凤连城出现在了门外。
云彻就愣在那里,看着凤连城一手托着食物一手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有些不敢置信。
倒是凤连城,眉头当即便蹙了起来,将食物跟药都放在了桌子上,就那么瞪着云彻强行将他给“瞪”回了床上。
云彻乖乖地靠在床上,看着凤连城傻笑着。他是很惊讶的,没有想到凤连城就然会在作画的时候还能够想到自己,不过心里也有小小的窃喜。
凤连城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端起药碗来便要喂云彻。云彻当即苦了脸,哀求道:“凤大哥,求求你了,我可不可以不喝啊?”他最怕苦了,平日里有什么小风寒之类的总是抗着,也不爱吃药的。就是在军营的时候不好意思说,便硬着头皮喝了下去,每每也是要舌头发麻半天才能够好的。原本想着离开了军营就不必再喝那些苦地吓人的药了,没料到凤连城还是给她端了过来。
凤连城立马板起了脸,道:“不行!若是不喝,你何时才能够好?我如何像云姨交代?”
一提到云倾云彻立马便变了脸色,鼓了鼓勇气,用一副视死如归的气势一口灌了下去。
凤连城看到云彻这模样当即便忍不住笑出了声,变戏法似得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来取了一粒蜜枣给云彻,云彻赶紧一把抓起来就塞到嘴里了。这才觉得好了些,大大地呼出了一口气。
凤连城只觉得好笑,云彻什么都好,就是有三点:一来怕黑,二来怕苦,三来就是怕疼。若是想要欺负他的话,只要是捏准了这三个软肋,他是没有哪一次不哭的。他便是不喜欢他的这些弱点,经常拿这些来教训他,只想着他哪一日能够改掉了,可是云彻却固执地很,怕过哭过之后该怎样还是怎样,气得他实在不轻。
将食物端到他面前,凤连城便道:“快吃一些吧,赶了一天的路,中午又吃得不多,现在该是饿了吧?”
云彻赶紧点了点头,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中午的时候是直接在马车上吃的,虽然在军营里吃得也不是很好,可是那是逼不得已,哪有离开了军营还是干啃馒头、大饼的,谁能活得下来啊!当然了,这是他认为的,他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忽然想起什么,云彻咽下嘴里的食物,抬起头来问道:“凤大哥吃了没有?”若是凤连城在作画的话,那么他一定是记不得吃饭的。
果然,凤连城一愣,却偏偏板起了脸,道:“你快吃吧,自己都快成了饿死鬼,还有那个闲心管别人!”
云彻当即涨红了脸,他是真的饿了,又加上本就与凤连城熟络,便没有想那么多。这会儿被他一说,还真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他却是不会轻易放过凤连城的,仰起脸来道:“是我先问的你,少在那里给我打哈哈,说,你到底吃是没吃?”
“吃过了。”憋了憋,凤连城没好气地道。
“真的?”云彻明显不相信,狐疑地问道。
凤连城当即涨红了脸,半天愣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云彻瞪了他一眼,本来就不是会撒谎的人,不,应该说是不屑于撒谎的人,还非要挑战自己,这回好了吧?看你以后还敢!
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云彻才道:“你要在这里吃饭,要不然我也不吃了,等你什么时候吃了我再吃。”
被威胁了,凤连城当即变了脸,将端着的事物往桌子上一方,当即转身就往外走。
云彻就那么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委屈了起来,“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还没有出门的凤连城当即顿住了步子,回过头脸色复杂地看了云彻一眼,终于还是无奈地道:“你等着,我再去拿些吃的来。”
云彻立马便破涕为笑,连连点头应是。
凤连城无奈地叹了口气,出门去又端了些食物上来。
云彻已经下了床在桌边等着他了,还没有等他责备出声,云彻便抢先道:“自己一个人吃那多没有意思啊,我陪你一起吃多好!再说了,我也不是不能下床的。别忘了,我可是在军营中锻炼了两年的人,若是这样不中用的话,岂不是让人笑话吗?”
凤连城想想也是,便没有再说些什么,坐下来跟他一起吃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凤连城便来叫云彻起床赶路了,云彻看着他那浓重的黑眼圈,心下暗暗一叹:果然是爱画成痴啊!
上了马车,云彻突然对着凤连城伸出了手。凤连城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是想要干什么。
“昨晚你画的画呢?拿来我看看啊!”云彻有些无奈地道,画了一个晚上,应该画了不少吧?
“奥,扔了。”凤连城淡淡地回了一句,险些惊掉云彻的下巴。
“什么,扔了?”云彻大叫一声,猛地坐了起来,不想扯到了伤口,一时间疼得呲牙咧嘴的。
凤连城无奈地将她按下,道:“那些都画得不好,没有一张能用的,便随手丢了。若是你想看,我画好了再拿给你看就是了。”
云彻嘟着唇瓣,气鼓鼓地看着他,半晌才赌气似得道:“算了吧!你还是杀了我好了!你画得哪一幅画不比我画得好?若是那些都不能用的话,那要将我置于何地?”
凤连城也不说话,只看着云彻出血的伤口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彻更加不乐意了,又道:“凤连城,你说话啊!哼,我也不跟你说话了,我讨厌你!”
听到这话凤连城倒是笑了起来,弄得云彻有些莫名其妙,当真就偏过头颅去不理他了。
凤连城也不理会,径自从包袱里取出了纸笔,当场便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画了起来。云彻好奇死了,可是想着刚才说的不理他的话,也不好回头去看,心里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不一会儿,凤连城便收了笔,将画好的纸递到云彻面前,笑道:“你看这是什么?”
云彻一把扯过来便迫不及待地去看,看过之后确实又气又羞,那画上画得不是别人,正是他。而且还是生气时的模样,虽然只是简单的几笔勾勒,但是却十分传神。云彻还是不得不惊叹他的画技,画什么便有什么神韵,哪里像他啊,一幅画作要前前后后思量很久、画很多遍才能够表达出自己的意愿来。
他也暗暗下了决心,回去一定要勤加练习,争取哪一日超过了凤连城,自己也威风一回。
“消气了没有?”凤连城笑着问道,其实哄云彻开心是极简单的,只要是拿出足够的让他不得不承认的理由便好了。他倒也不是经常会无理取闹的,自尊心极强的他是不容许别人给她冠上任性的帽子的。
“哼,我哪里有生气了?不要得意,以后我一定会超过你的!”云彻赌气似得说道,可是说完便抱着画纸看了起来,哪里还有一点儿赌气的样子!
凤连城无奈地笑了笑,他倒是觉得依照云彻的聪颖想要超过他不是不可能的,但是论及爱画的程度云彻是远远不及他的,其他的什么都好说,唯独这一点他不会比任何差,更不会允许自己输给谁的。
凤连城伸手要去拿云彻手里的花,云彻像是炸了毛的猫一样,护着手里的纸张,警惕地看着凤连城,道:“你想要干什么?”
凤连城真的是有些无语,道:“既然你不生气了,那就把它还给我吧!”
“还给你,那你要怎么处理?扔掉?”云彻分明是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凤连城,将手里的纸张折了几折,直接揣在了怀里,“这上面画的可是我,我才不要被你扔掉呢!反正啊,它到了我的手里就是我的了,别想再收回去!”
凤连城无奈地摇了摇头,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只得由着她去了。
凤连城一直将云彻送到了九牧跟中州的边境处,在那里将云彻交给了云倾,他便返程回去了。
云倾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虽说已经三十多岁了,但是看起来还极为年轻,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成熟内敛的气质,温婉高贵,雍容华贵。尤其是那一双清莹明净的漂亮眸子,更是让人羡慕不已,见过她的人通常都会想,若是拥有这样一双眼睛,那么这个人一定也一样干净纯粹、善良温软吧?
不知道别人是怎样认为的,但是云彻觉得她是极好的。从小到大云倾从来都没有扼杀过他的兴趣爱好,反而是鼓励他、宠溺他、纵容他。也会有人说她纵容云彻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那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亲娘能做的。可是云彻却觉得极好,最起码他活得很好,很开心、很自在。
云倾对他是比他的哥哥要好得多的,与其说好得多,倒不如说是纵容地多。有时候他的父亲也会反对云倾这样纵容他,可是云倾丝毫不为所动。所以云彻自懂事以来,在外面待的时间远比在家中待得时间多得多,接触的人也是各色各样的。就比如说这次在军营中一待就是两年,自从云倾将她送到了军营交由梁延秋照看之后连来看她都是极少的。但是这并不代表她不爱云彻,云彻反而觉得云倾是爱极了她的。若非怎么会这样纵容他呢?
云倾见到云彻立马便为他检查了一下身体,却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云彻感到有些奇怪,可是云倾不说他便不问,他是小孩子,是不能够插嘴大人的事情的——这是哥哥告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