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学校永远是蜚语流言滋生的沃土。

在紧张的学习之余，在所有人的精神收到极度的压迫的时候，病态的心理逐渐蔓延开来。

于是，大家都习惯了冷眼看笑话，或者唯恐天下不乱。

夏纪走在学校里正好遇见季末。两人都带着口罩，白白的口罩遮住了脸上大部分的面积，但是季末红肿的右眼以及夏纪眼角边的伤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反而更加明显可以看出受过伤的样子。

两人对视着先是沉默，然后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会。

“你带口罩都看不见脸了。”夏纪笑着，“还疼么？”

季末摇摇头。没有说话。

十月初的天气，虽然没有八月炎炎夏日的酷暑，但是一直带着厚厚的口罩，还是会觉得闷热难耐。夏纪想了一会，干脆一把扯下口罩塞进书包里，脸上青青红红的伤痕立刻暴露在日光下。

“你不怕班主任问么？”季末问。

夏纪挥挥手，朝教室走去：“怕什么，走吧。”

季末跟了上去。

才是清晨，一路上香樟与银杏的清香铺天盖地而来，季末隔着厚厚的口罩用力地吸着鼻子。脚边已经堆起了一层银杏的树叶，原本清脆的叶面边缘开始泛黄，踩在上面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像是时光断裂的声响。

刚走到教室门口，季末与夏纪同时听见了班级里面一个嘹亮的男声，混杂着周围的尖叫，响彻整个安静的清晨。

教室门口甚至围着几个其他班级的好事的人。

发生什么事了？两人好奇着。

夏纪躲开门边的观众，站在门口往里看，季末也挤了过来。

“当时啊，我们班的夏纪被那几个人打的哟，惨啊。”夏纪看见讲台上站着一个男生，因为不常接触所以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男生做出挨打的表情，“然后季末跑过去抱着夏纪。当时我看的好感动啊。”

男生猥琐地擦了一下眼角看不见的眼泪，继续说：“结果他们两个被打的半死。”

台下十几个同学睁大眼睛看着讲台上男生的表演，像是在看耍猴。但不同的是，主要的事情不是猴被耍，而是同班同学打架。并且还有女生参与。

“然后呢！然后怎么样了？”台下的几个好事的女生尖叫着。

“然后个屁！”季末愤怒地冲了进去，门口的几个同学甚至也被季末挤了进去。季末瞪着讲台上的男生，“你什么时候看见的！你给我闭嘴！”台下的同学们都投去异样的眼光，看着眼前带着口罩右眼红肿的女生，悻悻的表情，更加像是在看一场闹剧。

而一旁的秦语，却面无表情。

男生吓了一跳，刚刚自己手舞足蹈的表演显然是被季末看到了，他有些尴尬，但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示弱，他不怕死地指着季末，说：“本来就是！你们被别人打的！你看看你的脸！”

“那也用不着你说！你给我闭嘴！”季末呼呼地喘气，脸上的口罩急促地一起一伏。

男生看着眼眶发红的季末，说：“被看见了还不给我说……”

男生话还没说完，就感觉立刻被一个响亮的耳光扇了过去。由于用力过猛，一个踉跄，他几乎要摔倒下去。等到他反应过来，夏纪臭着一张脸指着他说：“她说了两遍叫你闭嘴！你没听见么！”

周围的同学看到眼前这一幕，吓呆了。甚至有些女生捂着嘴尖叫起来。

秦语也震惊了，她瞪大眼睛看着夏纪愤怒到发红的眼眶，以及被打的男生捂着脸站在一边，眼里耻辱的表情。她不知道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

秦语镇定了一下，悄悄对身边一个女生说：“去叫班主任过来。”

周围的人更加兴奋起来，一场激烈的角逐，他们眼中幸灾乐祸的表情，季末看着就想吐。

季末走到夏纪身边，说：“算了吧。别在教室里闹事。”

此时一旁被打的男生反而嚣张起来，他指着夏纪，狠狠地说：“你小子敢打我！”然后不顾一切地冲上去。

两人厮打起来。

瘦弱的男生怎么会是体校毕业的夏纪的对手，况且夏纪之前打过的架不计其数，对付眼前的这个臭小子是绰绰有余。

夏纪狠狠地揍了他几拳之后又踢了他一脚，此刻的男生已经痛的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周围的同学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纷纷凑上来拉住夏纪。

季末也拽着夏纪的手臂，用力地摇晃着说：“别打了！”

夏纪没有回答，他冷漠地看着男生，说：“说啊！你他妈的倒是继续说啊！”

35.

突然间，嘈杂的教室立刻安静了下来。周围的同学纷纷露出惊慌的神色，眼神齐刷刷地望向教室门口。

班主任背着手站在门口，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

一个小女生侧着身体站在班主任后张望着，时不时地往被打的男生和夏纪瞥几眼。

夏纪盯着那个女生，不用猜也知道是她打的小报告。

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大气不敢出。他们看着班主任走到被打的男生的面前，扶起他然后说：“你到我办公室里来一下。”然后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夏纪和带着口罩眼角却有伤的季末，怔了一下，随即冷静地说，“你们两个过十分钟之后也来我的办公室。”

“其他人上早自习，秦语，负责一下。”说完班主任从容地转身离开，被打的男生捂着脸瞪了一下夏纪，然后跟在班主任后面走出了教室。

其他同学渐渐散去，夏纪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一脸愤愤的表情。

“谁让你又打架！”季末站在夏纪座位旁边，说。冷漠的语气，听不出是愤怒还是关心。其实她本想说的第一句话是“很疼么？”，但是看着夏纪邪恶的脸，她忍不住内心的愤怒。

明明昨晚承诺过，不再打架了。

明明承诺过的。

夏纪看了一眼季末，洁白的口罩上方，右眼红肿的快要睁不开来，整个右边的脸都显得膨胀，与左边的极不对称。

他突然有点难过起来。

季末看夏纪不说话，失望的表情立刻蔓延在脸上：“你不是说，不打架了么！”明显提高的声音传过来，旁边几个同学都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这两个怪物。

“关你什么事！”夏纪冷漠地丢给她一句。

36.

办公室里。

窗外的树叶哗啦啦地作响，风吹进来感觉很凉爽。

“谁说说是怎么回事？”班主任坐在椅子上，打量着眼前这两个受伤的人，“季末，你的脸怎么了？”

季末低下头，两个手指头抠着办公桌的一角，想了一会支支吾吾地说：“那个……昨晚……，昨晚不小心，碰伤了。”紧张的语气，季末甚至要冒出汗珠来。

显然这个回答并没有使班主任信服，他转向夏纪，一副“等你说下去”的表情。

夏纪不屑地眯了一下眼睛，看着班主任的脸说：“昨晚我跟几个流氓打架，季末路过看到了，也挨了揍。”他想了想还是有点不妥，然后补充说，“跟季末没关系。”

季末瞪着眼睛看着夏纪。你这笨小子，怎么全都说出来了。

完蛋了。季末哭丧着脸想。

班主任听完后，立刻严肃起来，一副威严不可侵犯的样子，说：“你以为这里是你的初中么！你以为，你还是那个混在体校什么都不怕的特长生么！你以为学校不会处分你么！”

明明是三个问句，硬生生地被班主任说成了是铁定的事实一般的感叹句。季末有些不敢抬头，她觉得事情闹大了。这一次，无论是自己还是夏纪，都在劫难逃。

而夏纪却是一脸的无所谓，像个视死如归的战士，或者是死过很多次的魔鬼。

班主任稍稍平息了一下刚刚激动的心情，淡定地说：“我先送那个受伤的学生去医院，这件事还没完，你们两个等着处理吧。”

窗外哗啦啦的树叶摇曳成讽刺的声响。夏纪闭了一下眼睛，说：“要处理就处理我一个人，关季末什么事！”说完夺门而去，离开的时候还不忘把门摔得震天响。

季末有些恐惧地看着夏纪的背影，又看看眼前冷漠的班主任，也慢慢地走出了办公室。

季末一路小跑，在教室的门口追上了夏纪。

她轻轻拽了一下夏纪衬衣的下摆，说：“没事的。”

夏纪看着低下头的她，白色的口罩里肿起了一大块。他“嗯”了一声，没有再说其他什么话。

此刻站在讲台上领读的秦语，看见教室门口的这一幕，心里迅速阴暗起来。

37.

中午吃饭的时间过去了一半，七班教室里没有一个人。

季末没有去餐厅，她一个人在操场上的跑道边缘慢慢地走着。

温暖的阳光倾泻下来，洒在身上有些微热。天空上是干净的湛蓝色，空旷而且辽远。季末抬起头，看见满眼洁白的云朵。厚厚的云层像是无数青春小说里写的那样，“像个软绵绵的棉花糖”。只是不知道云朵之上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季末低着头安静地走着，而此刻的心也像漫步在云端之上，不上不下地悬空着。

从昨晚到现在一场接着一场混乱的场面，自己无故挨揍，红肿的半边脸，还有夏纪时冷时热的微妙关系。

心里像是打散的一地琉璃，无论如何都无法拼凑完整。

夏纪从广播室里出来，确认了明天的中午广播室就要正式播音。暕昕高中为了减轻学生们上课的压力，特意成立了广播室，在中午以及吃饭的时间播放音乐、学生投上来的各类稿件、实事新闻等。这样的好处还有可以在学生展开大型活动的时候做出通知和宣传。

夏纪走进教室拿样稿准备练习一下，还没进门，就看见秦语一个人在教室里，手里端着一瓶墨水，脸上是鬼鬼祟祟的表情。

夏纪没有说话，他是在确认秦语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秦语四下里观望了一下，没有人走进教室。她端着墨水瓶向季末的座位走过去。

窗户外吹进来呼啸的风，打在秦语身上觉得有些冷涩，其实她也会害怕的，但是这种害怕微弱不堪，与她内心强大的阴暗不能匹敌。她刚要打开瓶盖朝季末的抽屉倒下去，忽然听见一个声音。

“你要干什么！”

夏纪看清了秦语的动作，他径直走进教室，大步走到秦语身边，夺回墨水瓶。

秦语慌张起来，她看着眼前严肃的夏纪，努力掩饰着脸上的表情，并且大脑迅速地运转。她在想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秦语一时想不出理由，有点语塞。

夏纪盖好墨水瓶盖，别过脸去没有看她，说：“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你拿个镜子照照，看看你脸上那种邪恶的表情。够了！”

说完夏纪走到垃圾桶，“啪”的一声扔掉了墨水瓶。垃圾桶里厚厚的废纸原本高高地耸起，突然被一瓶沉重的墨水压在上面，瞬间往里缩了很多。

秦语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吓到了。她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我是邪恶。

可是我受的伤害全是她给的。

为什么你们都不明白。

我其实也是受害者。

为什么恶毒的角色总是我在扮演。

为什么你们看不到我脆弱的一面。

我还是个孩子。

我只是个孩子。

请放过我。

请你们放过我吧。

38.

季末脱下口罩，闷热了很久的脸终于被释放了出来。她吸了一下鼻子，连周围的空气此刻都更加清新。

江清晨看见远处一个人站在跑道上的季末，大声地喊了一句。

季末闻声转过头，看见一路小跑向自己的清晨，手里还拿着什么。

那一刻，季末觉得眼前这个跑步的男生是无限的美好。彷佛是这十月初的阳光，温暖明媚。他永远像个邻家大男生那样，乐观开朗积极，不像夏纪……

季末想到这里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些心痛的感觉。

“嘿，季末。给。”清晨跑过来，递给她一个面包。

季末接过，问：“你怎么知道我没吃午饭？”

清晨得意地笑笑，嘴里微微地喘着气，说：“我找遍了整个餐厅都没看见你，就猜到你没有吃饭啦。”他摸摸额头，“原来你在这。”

季末“嗯”了一声，看见清晨盯着自己，才意识到自己红肿的脸没有带上口罩遮住，于是下意识地捂着脸。

“原来是真的，你真打架的啊？”清晨轻轻拿开季末的手，看着他的脸说，“疼不疼？”

废话，打你试试，白痴。季末心里想着，但还是说：“不疼。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听别人说的啊。你跟那个夏纪成了风云人物了，我走到哪都能听说这件事。”清晨耸耸肩说，不过脸上还是夸张的表情。

“什么？传的那么快？”季末有些吃惊，“别人都怎么说？”

“说你跟夏纪昨晚和一群社会上的流氓打架，早上夏纪还把同班的一个同学打了。别人都在议论着学校要怎么处置你们呢。”清晨滔滔不绝地说着，完全没在意此刻季末脸上吃惊的夸张表情。

这下真完蛋了。季末感觉闭上眼睛就是天黑。

“不知道，我跟他估计要有处分吧。”季末叹了口气，看着手里的面包，对清晨说。

“你真动手的啊？我以为是假的呢。”清晨也吃惊了。

“我动什么手啊！就算我动手也只有挨打的份唉。”季末有点无奈，指了指自己的脸给清晨看。

“是哦。一定疼。”

“废话。打你试试。”

“讨厌的那帮人！夏纪更惨是不是？”

“嗯。”

“唉……我们家有什么什么精油，我是不清楚啦，是我妈妈以前买的，好像对跌打损伤很有作用。我晚上送你们家去。”清晨忽然想起这个说。

“嗯。好。”季末答应着，感觉心里暖暖暖的，但是又想起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了，真是坏事传千里，脸上又浮起痛苦的表情。

过了一会季末问清晨：“你说学校会怎么处置我们？真的处分？那高中不就是白上了？”

“应该不关你的事吧。”清晨撅起小嘴，说，“倒霉的是夏纪。”

季末听到这里，忽然心里忽然一沉。

“不过他们都在议论说夏纪的家庭很富裕，爸爸是什么董事长吧，反正来头不小。他爸爸出面的话，校长应该会给面子。”清晨如是说。

“啊？”季末很惊讶。

为什么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呢。那个人，到底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呢？像个神秘的国王。季末这样想着。

39.

离上课还有几分钟的时间，季末回到教室里。

面包已经吃完了，没有喝水，季末觉得有点口渴，想拿出水杯倒水喝。

大部分的同学们都在教室里，学习的学习，聊天的聊天。季末朝夏纪座位的方向忘了一眼，他正面无表情地靠在椅子的背上，视线落在一个未知的角落里。

班里的很多女生都盯着夏纪，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并且还时不时地露出害羞而且迷人的微笑来。

季末垂下眼没有说话。

她俯下身子，手伸进抽屉拿水杯。摸了几次都没有摸到，她有点奇怪，于是好奇地伸头看了看，突然看见洒落了一抽屉的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