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悲凉，几分痛，那样熟悉的喊声让陆昭纯心中一怔。脚下有些虚晃甚至想要迈出， 最后，还是停住了。

君逸尘，他怎么会在这儿？

屏息凝神听着前方动静，陆昭纯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本该在宴会的君逸尘突然出现在此处，而听他声音中的激愤，似乎面朝着的，正是那话语中的正主儿。

“逸王爷这话可就见外了，你我萍水相逢谈不上什么交情，你做什么，如何做，又关我什么事呢？”

轻蔑的语气，不用想也可以描绘出说话之人此刻的表情。慕绾倾，商皇最宠爱的妃子，此刻也身在这不知名的小院，面对着君逸尘。陆昭纯不动声色地将身子侧了侧，目光瞥到那一抹明红的裙角，往上蔓延，却只看到一个背影，和君逸尘满是煎熬的面容。

二人在这个时间出现在此地已是不可思议，陆昭纯不由得担心这是否又是一场精心布置过的陷阱。然而仔细观察君逸尘，见他一心只记挂在慕绾倾身上，似乎对于眼下发生的事情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然而很快，慕绾倾的回答便解决了陆昭纯所有的疑问。

“逸王爷费尽心思把我引来此处，难道就不怕宫中隔墙有耳，一不小心传到陛下那儿去吗？”

君逸尘一瞬不瞬地盯着，随后，却自嘲一笑：“绾倾，你为人聪明，自然知道我从不做以下犯上招人话柄的事。眼下你我二人能‘恰好’遇在此处，想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谋划。我之所以前来，只是想问你一句，你到底怎么了？”

慕绾倾看着君逸尘一脸认真的模样，冷冷一笑，反问道：“我怎么了？君逸尘，你倒是说说，我怎么了？”

见君逸尘瞬间愣住，慕绾倾脸上嘲讽更甚：“两年前我进宫，我虽知你比任何人都痛，但没想过你会真正弃我于不顾。两年的时间，你对宫中的我不闻不问，你可知我费了多大心思，用了多少努力，又受了多少苦才坐上今天这个位置？可是你呢，娶了江淮盐城富豪的长女为侍妾，又带了‘青丝坊’红头牌回家日日欢歌，连太后最疼爱的宫婢都被陛下亲自赏赐给你。君逸尘，如花美眷坐享其成，只怕你早就忘了深宫灵幽处还有个慕绾倾吧！”

“够了！”君逸尘强硬打断慕绾倾的话，目光中的怒火越发浓郁。自己一直以来的谋划全是为了面前女子，然此时此刻被误解的感觉，却让他无法招架。

“你出阁之前我已派人传话给你，说三年之后我便接你出来。可现在我看到的，却是在短短时间就坐上了妃位的你。慕绾倾，这你要如何解释！”

二人争吵的声音越发明朗，陆昭纯本就离得较近，是以也格外清楚地听到了对话内容。有点担心再这样下去会不会被过往奴才们听见，陆昭纯的注意力一半搁置在前方二人身上，另一半却放在了周围环境之中。

不知前方两人是否跟自己存了同样的心思，在君逸尘问完话之后，许久，都不曾再有声音出现。陆昭纯心中紧张，不得已再度探出点身子，却发现二人还是那样站着，久久不曾说话。

“君逸尘，你是说过三年后会来接我。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要怎样生活，才能保证你接出去的是一个人而非一具尸体？”高扬着的轻蔑此时终于变成了苦涩的低吟，慕绾倾一动不动看着君逸尘铁青的脸，忽然就笑了。

“后宫三千佳丽，各有各的本事，各有各的色彩。我虽不知陛下是为着什么才会册封我，可我自打站在这儿起，就能明确感觉到来自不同地方、不同女人的敌意。为着你的一句等，我即便初时承了宠也未曾给予任何人好脸色。谁人不知刚进宫的绾昭媛是个软硬不吃、喜怒不辨的冷角色，想那时我受尽宫中女人针对，几次险些丧命却从未有过埋怨，为的，只是你说你三年之后会来接我。”

说着，苦涩的目光渐渐转冷，仿佛那些痛苦的过往于自己而言只是一场耻辱的回忆。慕绾倾侧身前行几步，继续道：“只是我没想到，你扔下一个等就再也没进过宫。我原本还期盼着过节宫宴时分，能再见你一面。谁知，不过是妄想罢了。你在宫外发生的种种我也有所耳闻，君逸尘，是你先抛弃了我，所以你根本没有资格问我，为什么不等你，为什么要承宠跃上妃位。”

“绾倾，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虽然不习惯解释，可听着慕绾倾近乎执念的误解，君逸尘还是忍不住开口，“我之所以带那些女人回去，也不过是想造成沉迷女色的假象给皇兄看。你可知这两年我几乎都在外奔波，说是游历山水，实际却是为接你出宫做准备的。绾倾，我已经找到了一个可以让计划进行下去的人，你忘掉那些不开心的，跟我离开，可好？”

这话陆昭纯听得真切，那个可以让计划进行下去的人，想必除了她自己，也不会有旁人了。没想到一来二去这么久，还是脱不开棋子的下场，君逸尘那近乎残酷的真相让她的心有些疼，却找不到可以治愈的方法。

谁知慕绾倾在听完这话后只是冷冷一哼，不屑道：“你说的那个人，不会就是今日舞扇的丫鬟吧。君逸尘，认识你这么多年，你以为我看不出你二人之间的猫腻吗？说什么为了我才奔波在外，想来你该是为了寻找佳人才舍不得归来吧。那丫鬟举手投足看起来根本不是一般人，我又怎会相信你只把她当做一个下人来对待！”

“那我也只是把她当做你的替身！”脱口而出完全没经过大脑思考，君逸尘的声音听起来带了几分懊恼，“她的长相与你几乎一样，我如何能保持镇定？”

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让自己没有因为君逸尘的那句话而崩溃，陆昭纯看着自己紧捂胸口躲避在一旁的狼狈样，忽然就很想笑出声了。她早就应该明白的，早就应该知道自己最开始的出现就只是因为这张脸，这张像极了慕绾倾的脸，这张只配成为一颗棋子的脸。

君逸尘时而温柔时而冷酷的对待终于有了原因，陆昭纯觉得自己真是蠢到家了才会以为对方是否动了些许真心。顶着这个真假莫辨的容颜，不管发生什么，君逸尘也只是把她看成慕绾倾的替身。真情假意，她得到的，不过是以此换回自己师傅和师兄的命。

这样想着，仿佛没有任何征兆般，心口开始镇痛。前方二人又说了些什么已经完全听不清，陆昭纯只觉得情蛊发作带来的痛楚已经逐渐蔓延至四肢，无法动弹。

眼看着身体倾斜将要倒下，陆昭纯不知如何才能避免接下来的撞击，紧闭双眼有点不敢想象被前方二人发现会有怎样的下场，忽然就觉得自己的一生都太过无奈。

被情蛊侵袭，被君逸尘控制，被慕绾倾左右，她做不了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最真的自己。

即将落地的身体忽然被一双手紧紧从后面拉住，丝毫没有犹豫地将她直接扯回，却避开了身体某个重要位置。两方相触却并没有太大声音和举动发出，陆昭纯即便此刻已经有些意识不清，却还是下意识觉得面前这人是个高手。

宽大的手掌伏在她的背上，一股暖流从掌心中央缓缓过渡至胸口。疼痛似乎缓解了不少，陆昭纯见对方在自己左肩胛骨的位置狠狠一点，带着几分气力的按压，差点让她痛得呼出声来。不料男子却在前一刻便将她的嘴捂住，是以除了狠命咬在他的手上，陆昭纯想不出别的方法来缓解痛苦。

不动声色地被她咬着，那疼痛来得突然却也去得迅速。这时才发现情蛊带来的疼痛已经完全被缓解，陆昭纯讶异抬头看着面前的人，说不出话来。

黑发黑衣，一身劲装看起来格外清爽。不像是宫中侍卫也不像是哪位贵族王爷，摸不清来者身份的陆昭纯只得一动不动看着。完全忘记了身后几步就是君逸尘和慕绾倾，眼下的局面有点让人费解，敌不动，她不动。

“他们已经走了。”不知过了多久，面前的男子分明未将目光从陆昭纯身上移开，却忽然如此说道。

这才想起自己一直躲在此处的原因，陆昭纯急忙回身，却发现君逸尘和慕绾倾已经离开。不知道他们最后说了些什么，陆昭纯此刻提防地看着面前男子，发现对方那双幽深的瞳眸像极了君祈羽，只不过，比君祈羽的还要暗淡罢了。

“不用看我，你听到的，我也听到了。”没有原因地再度冒了一句，男子似乎并不在乎陆昭纯目光中的警惕和恐慌，“我比你早到这儿许久，为的，就是等他们现身。自然，他们所说的话，也正是我等在这里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