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王朝已然从骨子里腐朽。
边防空虚,污吏横行,常年的内部争斗,天灾人祸,尸横遍野。
这是妲烟一路东来看到的景象。她摇摇头,心下道:“王朝的更替永远是拿人民当牺牲品。只希望过完这个乱世,可以迎来一个太平盛世!”
然而,长明王朝,江山摇摇欲坠,江湖血雨腥风,这些都与她无关。天之重门,这才是她寻觅千年的回家之路。
来到凡间已经一千二百一十三年,然而这在上界,也不过才过了三年有余。她的相貌,也不过由十五六岁变成十八九岁的模样,只那一双眼睛,历经千年风霜的沉淀,冷淡而孤独。
妲烟一身单薄的红衣,背上是千年不离的墨剑,缓缓走在荒凉的村落。这村落是凤岭山西边唯一的村落,稀稀落落的几户人家在山脚下,在这个雪天显得寂静而孤单。白雪皑皑,天地间都是荒芜的模样。
妲烟如墨般深黑的长发只用一根白色缎带束起,寒风吹动,有几丝不安的搭在肩上。她也懒得整理,任由它们垂落在胸前,依旧从容不迫地走着。
再往前,翻过凤岭山,就进入长明王朝统治下的江山了。
还是找不到天之重门的所在。
妲烟叹了口气,脚下不停又走了大半个时辰,总算翻过了凤岭山西面稀疏的灌木林,进入东部茂盛的树林。只要横穿树林,就能最快到达中原腹地。
这条路走了成百上千次,已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只不过这一次,这条路不能再走了。因为两年前她从这里经过的时候,招惹了一个不该招惹的人,害得她被那人的三十二个手下追着跑遍了大半个沙漠。那人叫司长空,就住在凤岭山上的凤岭寨,是凤岭寨的大当家。
妲烟想了想,凤岭山的东部山脚下的凤岭村如今已是凤岭寨的前锋据点,自然是去不得的;西北部是大漠,自己刚从那边回来,也不必去;南下则是崎岖不平的山路,穿过一个个丛林,可到达南疆和西蜀,但自己此行是去往长明的都城中都,走此路未免绕的远了。
眼下正是冬季的深夜,白雪照得大地白蒙蒙的,自己穿过凤岭村时虽然很可能暴露,但若施展轻功,想来夜哨也发现不了自己。
下了凤岭山,妲烟回头看去,只见茫茫雪地上留下她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在这银白色的夜里,寂寞、凄冷,是千年游荡时,她早已熟悉的孤独。
凤岭村较两年前已繁荣得多,看来司长空治理得很不错。妲烟小心翼翼地避过夜哨,快速穿过村子。村落几里外有处山神庙,妲烟走了这大半夜,已十分疲乏,心知再往东走几十里都不见得有人家,这里又十分清静,正好歇歇脚,只要不点烛火,想来也不会被发现,明天再早早离开这里,去往中都。
还未进山神庙,妲烟却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妲烟皱了皱眉,一手从地下拾起一根枯树枝,一手推开了庙门。
只见不大的院落里,横七竖八躺了二十几人。她数了数,穿黑衣的有十八个,穿白衣的有六个,心下暗道,这穿白衣的武功应该比黑衣的要厉害得多,却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人?她挨近细看,才发现黑衣人的腰上都挂着一块紫檀木牌,木牌上的一面都刻着“风石堡”三个篆字,另一面刻着“连云”二字以及一到十八的数字。白衣人的衣服下摆都用黑线绣着“水云”二字。
看样子,是风石堡和水云庄的人斗了个两败俱伤。
风石堡和水云庄妲烟自然是知道的。
风石堡位于秦岭,是如今江湖上最大的帮派,是老堡主风苻与其四个结义兄弟秦昭、牧敛青、风七纬、许无常一手创立并发展壮大的,锄强扶弱,颇有盛名。少堡主风轻寒是风苻的孙子,接任风石堡当家人后,设下四大护法,分别是秦昭的独孙秦双、牧敛青的大孙子牧放、风七纬的小孙子风倾以及许无常的义子慕容客。五人年轻能干,将风石堡推上了武林第一的宝座,风石堡盛名远播,五人也因此名扬天下。
水云庄是江湖上最有名气的医药世家,庄主端木青人称江湖药王,他的孙子端木砚人称第一神医,倒也是个悬壶济世的好人;水云庄据说是广济天下,不论贫贱富贵都是一视同仁,江湖好汉多有受之恩惠。
只是不知为何,这两大门派竟互斗了起来?
妲烟站在死人堆里,一时也想不明白,干脆便在死人堆里翻看,希望找到一个两个有气息的,救活了也好问问怎么回事,若有可能,想办法化解了,免了两派的争斗,也算是救下不少人,为自己积点阴德。
她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一个活的。正要放弃,却意外地又嗅到一丝血腥气,只是这一丝血腥气,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死气,但明明白白是属于活人的没错。
妲烟顺着血腥气,寻到山神庙的庙后。山神庙靠山而建,庙后只有一个窄窄的缝隙,大约能容一人通过。妲烟钻进去,果然在庙的中部的甬道,找到了一个少年。少年大约十八九岁,他侧躺在甬道里,看起来生得文弱隽秀。他一身白衣染尽鲜血,后背上凌厉的一道深可见骨;衣衫前襟破碎,胸前一个青紫的掌印,有一大块血迹,大约是当场被人打得吐了血。
妲烟抬头看了看屋顶凌乱的瓦片,猜想他应该是被一掌震飞到屋顶,收势不住,再从屋顶摔落到这个甬道里的。她弯腰接着月光细细查看,又探了一下他的脉,断定他虽伤及肺腑颇重,却还不是药石无医,背上的伤也很好处理。只是要保住他的命,却仍需要一味药才可。这味药名叫血参,她的身上没有,但前方不远处,凤岭山的深处,那位她不想见到的大当家司长空却有。
妲烟在心里权衡了一下,还是觉得救人比较重要。更要紧的是,这位少年,长得很像她六十多年前的一位故人,又住在水云庄,她猜想,这大约是那位故人端木青的子孙。听说端木青唯一的儿子早逝,只留下一个孙子端木砚,看样子,应该就是眼前的这一位了。
妲烟叹了口气,本来自己绕道凤岭山,就是不想与那人相见,多添那人的烦恼,这下可好,不仅要见,还要自己送上门去见。天意果然处处弄人。
打定主意,妲烟站起身来,拍拍手正要举步,冷不防衣服下摆一紧,一只血淋淋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衣襟。低头一看,端木砚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一双无甚光彩的眼珠子正注视着她,似乎要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妲烟试着掰开他的手指,掰了两下,那人攥得死紧,竟掰不开。妲烟不敢真的用力,只好弯下腰,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温温和和地道:“你的伤需要医治,可是我的身边没有可以治你的药,我要出去一下,很快回来。你放心,不会很久的。”
端木砚的意识朦朦胧胧。却似乎听懂了她的话,松开了手。
妲烟又道:“这里不是很安全,你必须要离开这里。你还能走吗?我扶着你。”
端木砚几不可察地点点头。
妲烟弯腰下去,将他扶起,抬起他的一只手架在自己的肩上,右手绕过他的背,穿过端木砚的腋下,将他半扶半架地拖着侧身走出甬道,慢慢向山神庙后的山上爬去。妲烟将端木砚安置在一个隐秘的山洞,这才动身去找血参。
返回凤岭村,妲烟慢慢地走到村口,将自己暴露在雪地里。村口瞭望塔的暗哨看见她,手中长枪遥遥一指,口中喝道:“来着何人,为何擅闯凤岭寨!”
妲烟温吞一笑,上前几步,掏出一块木牌,稳稳丢在那人怀里,不紧不慢:“我是妲烟,带我去见司长空。”
那暗哨仔细看了看木牌,才从瞭望塔上下来,恭恭敬敬地将木牌还给妲烟,道了声:“姑娘请随我来。”又打了一个响指,让寨中一个兄弟先行去禀报大当家,才当先走着为妲烟引路。想来司长空已经吩咐过他们,见这木牌如见司长空了。
妲烟跟着他走到凤岭寨的寨门口,便止步不前了。只见前方一座颇为宏壮的壁垒横亘在两山之间的山谷谷口,厚重的大门打开,可以看见寨内屋舍,连绵蜿蜒在两边的东西凤岭山上,这样的气势,与两年前的凤岭山已是大相庭径。
寨前立了一群人,,当先一人负手而立,目光紧紧锁着她,眉梢眼角全是掩不住的狂喜:“妲烟,你终于肯来见我了!”复又眉头蹙起,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形容来,叹道:“你躲了我两年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的很辛苦?”
妲烟只作没看见,笑意盈盈地道:“长空,我今日来,是想向你讨样东西,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