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探女兵营的马金凤一身男人打扮,手里拿着一把折扇,不仔细看还真以为是个翩翩少年,这些女孩子里数她话最多,这会见了罗成笑嘻嘻的说;“罗将军,上次赏我那一箭到现在还疼呢,也得送我点东西补补才好。”
罗成笑道;“你想要什么?”马金凤道;“等我慢慢想好了再问你要,今儿是罗小姐生日,我先舞一回剑给诸位尽兴。”
说着脱了长袍,取了两口宝剑,走到空地上便轻轻的舞起来,两口宝剑,寒森森的就像两条白龙,上下盘旋。渐渐的越舞越快,只见冷气飕飕,寒光闪闪,一团白雪,只见银光不见人,众人看得眼花撩乱,都拍手叫好。
金凤缓缓地收了剑,轻轻的走到众人面前,将双剑放下,气也不喘,面也不红。罗玉惊喜的说;“原来金凤有这样的本事,改天一定教教我。”
大家又各自归座,继续吃酒,罗玉平时不怎么喝酒,今日被金凤等人强灌了几杯,头晕起来,扶着罗婵去自己房中休息,罗婵仍回去照应,命两个小丫头在外面听唤。
女孩们都去花园闲逛,裴元庆看众人都散了,信步到罗玉住处看她醒了没有,那两个小丫头见他来了说裴将军来得正好,替我们看一会,我们去打水,等小姐醒了好洗脸。元庆在廊檐下看了回笼子里养的鸟,隔着窗子看见罗玉和衣侧卧在床上,不胜怯弱,和平时习武时大不相同.
原来裴元庆初次见罗玉时看她天生丽质,与众不同,便时常留心于她,再往后在一起训练女兵,更觉她柔中有刚,聪慧能干,况她出身高贵,恐怕是皇家的公主们都难匹敌的。元庆有心与她亲近,而罗玉却总是回避他,元庆想起姐姐曾说过她未必看的上我们,不免心中有些失落。
直到前些日子受了箭伤,又看她担心自己并非冷酷势力之人,弄得元庆莫名其妙,满腹心事无处倾诉,若不表白清楚如何甘心,想到这里取出那把小剑进屋放在罗玉枕边,转身出去了。
罗玉醒来看见那剑,认得是元庆之物,想他曾来到跟前看到自己睡姿,一点红晕从耳边起便飞红了脸。罗玉来了瓦岗这几个月,把常见的人都认识了,众人多数是兄长罗成的结义兄弟,罗玉便不肯怠慢,不论高低远近,见了都叫哥哥,更有原来北平府的张公谨等人,原是帅府旗牌官,与罗成来往甚密,罗玉不在家住,也不大见到他们。
独这裴元庆与自己年龄相仿,少年英俊,又出身将门武艺超群,每日在一起训练女兵,耳鬓厮摩,习文练武,诸多不便,便有心回避他些。而元庆每每于她想起父母双亡,伤心郁闷时为自己开心解闷,心里倒过意不去,因此两难,也是心事重重。今见他将自己贴身宝剑送给自己,收还是不收?不仅为难起来。
且说第二日清晨,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天色阴暗仿佛黄昏一般,秋风阵阵寒意袭人。罗玉想起园中菊花.芙蓉.秋海棠等遭此风雨,提笔写下一首小诗;
“花自飘零风自狂,
秋花落尽露成霜,
罗衾不奈秋风力,
雨滴竹梢助凄凉!”
方搁下笔,听得人报;“裴将军来了,”语音未落,裴元庆已走了进来,罗玉见了道;“这样的雨天,就穿这个来了?亏了衣裳倒还不湿。”元庆笑道;“我穿着蓑衣呢,刚进门脱在外面了!”
看罗玉穿着紫色绣花短袄,下面浅黄曳地长裙,愈加显得白皙秀美,亭亭玉立,元庆赞道;“依我看,你穿这身衣裳倒比穿盔甲好看,”罗玉笑了笑说;“刚起来怪冷的,你一早跑来有要紧事麽?”
裴元庆道;“没什么事,反正下着雨也没法干别的,在家里也是无聊,倒不如出来走走。可是这屋里倒清冷,该生个火盆了,不然等受了凉就晚了。”罗玉道;“我倒没觉得冷,我家住在北方,比这里冷的多,象今天这个天气,北平应该下雪了。”
罗玉说着,想起那年冬天下着雪跟哥哥去城外庄梁家玩,自己才十一岁,开心的不得了,如今庄姐姐成了嫂子了,那样的日子以后恐怕再也不会有了......裴元庆看她不出声,知道她又想家了,便岔开话题,道;“幸亏昨天没下雨,不然大家都扫兴了,”
罗玉听了,说;“你的那把剑,怎么放在我那里了?”元庆道声惭愧;“我不知道送你什么好,那把剑是我从小带在身上防身用的,帮了我不少忙,你若不嫌弃,只管收下就是了,”罗玉说;“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敢收?那上面镶的宝石都是无价之宝。”说着取出来递给他.
元庆说;“便是无价之宝,你怎么会看在眼里,这原是我一片心意,并没想到价值多少,你若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了。”罗玉听他这么说只得留下,元庆欲言又止;“玉儿,我......”罗玉看着他问;“你怎么了?”
元庆刚要开口,就有罗府一个婆子和一个小丫头,打着伞给罗玉送吃的来,说;“夫人说了,天凉了,叫小姐多补补身子,这个是今儿才炖的山鸡炖香菇,银耳莲子粥,都烫着呢,小姐趁热吃些吧,”说着又放下一盒精致的点心,几样小菜。
罗玉看了笑着说;“嫂子总是嫌我瘦,老想把我喂成大胖子,我的小白马要不高兴了。”
马金凤见罗府又有人送吃的来,早跟着进来,听罗玉这么说,忙说;“我不怕胖,都给我吃了吧,”笑嘻嘻的就要动手去拿,罗婵上来打下她的手,每样留出来一些,其余交给金凤说;“就你鼻子灵,哪一回不是你吃的最多?”
金凤叫声冤枉;“我拿的多,可是吃的不多,她们都跟我抢呢!”罗婵笑道;“少跟我来这套,谁能抢的过你?你干的那些好事,只好瞒小姐,打量我不知道呢,放着好好的大门不走,仗着自己的本事,进进出出的偏要翻墙头,把我种的花都给踩烂了。”说的众人都笑起来。
元庆在一旁看她们说笑,去案上顺手取了本书翻了翻,都是些剑谱枪法兵书之类,上面圈点注释的字迹倒都是罗玉的,看来她是十分用心来读的.
中国兵书,虽然卷帙浩繁,但在流传中也多有散失。除战乱兵荒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统治者焚毁兵书,不准民间随意抄藏。罗玉这些书,都是以前罗成读过收藏的,来瓦岗时都带了来.
元庆曾听罗府老家人说,罗家兄妹四五岁时尚未请先生入学堂,便都得母亲亲自教授了几本书,认识千余字了,罗家父子在幽州九郡拥兵数万,独掌生杀大权,天下众多反王争夺地盘,没有一个敢去幽州做乱.
罗元帅夫妇有这两个才华出众的儿女,本来应该安享天伦之乐的,谁想乐极生悲,竟惨死幽州,怪不得罗玉一提起父母便泪流不止,如今不畏艰苦发狠习武练兵,怕是早晚要亲自报仇,元庆暗想这天仙般的女孩,被复仇的欲望占了全部心思,都快变成拼命三郎了,不觉十分可惜.
今日拿宝剑暗中试探,你罗小姐竟一点不知不觉?难道我素日在你身上的心都用错了?元庆自胡思乱想,理不出个头绪来,平生第一次尝到了愁滋味,忽抬头看到罗玉也正看他,仿佛亦有话要对他说,更惹的元庆想入非非起来.
金凤吃了两块点心,便要找乐子寻开心,看到元庆在一旁看书,便走过去道;“裴将军,你不来一点尝尝?挺好吃的。”元庆道;“我不大吃甜的东西,”金凤道;“这么难懂的书,你看着也不嫌头疼,”
元庆道;“我不过闲着没事,随便翻翻,这都是罗小姐平时看的,”金凤说道;“什么罗小姐,我看再过些时候就变成裴夫人了,”
罗婵刚把那送饭的婆子打发走,听到金凤这么说便笑起来.罗玉听了,上来就要捉金凤,“你不说话,也没人拿你当哑巴,吃着我的东西,还拿我寻开心。”
金凤笑着绕着桌子转过去,嘴里还嚷嚷;“裴将军救命,你夫人要打人了,你也不管管,我的话再不会说错的,玉儿,你的脸怎么红了?”
元庆站起来拦住罗玉劝道;“别闹了,你捉不住她的,”金凤见了,愈加放肆地叫了几声裴夫人,嘻嘻哈哈地跑出去了,罗婵也跟出去关上门.
罗玉看元庆还挡着自己,说;“你不帮我去抓金凤,反来挡我的路,你放走了她,我只和你算帐,”挥拳向元庆打来,元庆伸手接住,反把罗玉的手握起来,说;“你的手这么凉,还是多穿件衣裳要紧,算帐倒不用忙,天早着呢,”
罗玉用力要抽回,那里抽的动,红着脸只得说;“我的骨头要给你捏碎了,”元庆忙松开她,罗玉揉着手去椅子上坐了。
元庆从衣架上取了件斗篷给她披在身上,看她面色红润,说道;“也亏了有这个马金凤,才引你开心笑一笑,”罗玉啐了一口道;“什么亏了她,不过是耍贫嘴罢了,”
元庆笑道;“你就真的做个裴夫人,看她还能怎么嚼舌头?”罗玉冷笑道;“她本来是个贫嘴的丫头,有口无心的,我才不和她计较,你说这话却是什么意思?难道看着我是随便叫人取笑的人么?”
元庆看她动了气,后悔把话说造次了,急的涨红了脸立在她身后解释道;“这不是要取笑你的话,原是我真心这么想的,我是真的喜欢你,可你每天都在想着替父母报仇,把别的事都丢到一边了,我不敢跟你说,怕你生气,其实像你这样的人不太适合学武,罗婵说你小时候连只蚂蚁都不肯伤害,你真的愿意为了报仇去杀人么?”
罗玉皱了眉道;“你老打听我以前的事做什么?以前的那个罗玉已经死了!”说到死了两字时,眼睛又湿润了,元庆轻轻握着她的手说;“不,我能想象的出那时候你有多美丽多善良,现在也是,只不过你自己没觉得罢了,上次你从马上摔下来,昏迷了两天两夜,把大家都吓坏了.
玉儿,你就听我一句话,别再那么拼命了,你现在这个样子看着叫人心疼,罗大哥也总不放心,这个世上,不是只有仇恨,还有许多好东西咱们没见过没经过呢.
你才十五岁,不应该就这么过下去,你这双手,只适合下棋弹琴,你却硬要去拿刀枪,罗大哥教你枪法的本意,也是为了你身体壮实些,以后你再心烦了,就跟我说说,别总是一个人愁闷.我愿意听你说话,也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我的这心事,从来也不敢说,怕你误会了我,今儿既然说出来,死了也甘心了!”
罗玉听他一番肺腑之言,又羞又怕,不知道怎么答腔,只说;“你别说了,快走罢!”元庆慢慢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看她,自觉心中畅快不少,仍旧披了蓑衣回去了,罗玉脸红心跳了半天,才渐渐静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