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晚风萧瑟。
秋日的傍晚略显沁人的凉意,虽说南部并没有漫天黄叶的秋意,但是那种秋熟的气味随风闯门,即使是在城里,也是不可忽略。
一个大户人家的后院里,清泉假山,秋菊凉亭,伴着夕阳的余晖交织成了一副别样的图画。
凉亭里的石板凳上呆坐着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一身纯色淡蓝锦衣,双目无神,乍一看还以为是工匠巧夺天工制成的人偶,甚是诡异。
只见少年眼神呆滞,盯视着花圃上的秋菊,仿佛抽空了灵魂。
在屋舍蜿蜒的廊道拐角处此时正无声无息的站着两人,一人是锦衣玉带,神情威严,目光沉稳,但是眉宇间却是布满忧心的中年男子;另一人是一名灰色麻衣老者,作仆从装扮,但是眉眼间的神光却像是最锋利的刀刃,锐利而凛冽。
“林老,您说天儿是否永远就那样呆呆傻傻的一辈子?”中年男子悠悠的开口,仿佛是在询问自己。
“回三爷,这个老朽可不知道,毕竟连无量寺的苦无大师都看不出丝毫端儿,恐怕三少爷以后一辈子就这个样子了。”说完,老者才发觉失言,不禁躬身行礼赔罪。
轻叹一声,中年男子忧心忡忡地说道:“其实我也不是希望天儿日后成为什么大人物,只要他一生平平安安我就心满意足,毕竟这么多年来请过无数的名医、江湖术士都没有办法医治天儿的病,就连是什么问题都查找不出,我也算是死心了。”
“其实三爷也不必太过担忧,三少爷除了不会说话以及经常神情呆滞之外,似乎并没有其他更严重的问题,根据司徒先生汇报过来的情况,三少爷在读书学礼方面还是与普通孩童无异的。”
见中年男子只是默默的听着,老者接着道:“还有楼天那孩子也常常给老朽说,三少爷在练武方面尤其勤奋,只可惜天资平平,这么多年来也没有长进多少,但是这也证明了三少爷其实还是很正常的普通孩童,绝对不是外间所说的痴傻疯癫。”
老者见中年男子脸上并没有多少欣慰,欲再出言相劝,但是中年男子只是摆了一摆手便大步向亭中走去,老者见状,也只好闭口不言。
发觉身后的脚步声,沉稳有力,步伐似乎蕴藏着某种规律,不用回头看,都知道来人是一位武功高强的人士。老者回身看去时,只见一个黑衣少年沿着廊道正缓步而来。
少年十五岁左右,剑眉星目,俊逸非凡,一身黑色麻衣作仆从装扮,腰间挂着长剑,笔直的腰杆,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把随时出鞘伤人的利剑,任谁也不会相信这个少年竟然是一个仆人。
少年来到老者身前停下,有些拘谨的躬身行礼:“楼天见过外公。”
老者满意的注视着眼前的外孙,这是他们家族天资最好的苗子,只要好好培养,日后必然位列宗师。
他们林家世代为龙家仆从,老者的祖父年轻时不过是龙家的普通仆人,恰逢乱世,得龙家家主器重,授以武功,使得林家成为了龙家最忠诚的护卫,摆脱了兵灾人祸,并且得到龙家至上的礼遇,虽然实际身份是龙家客卿幕僚,但还是以仆从身份自居。
而龙家则是南海郡有名的富商,在前朝分崩离析之际,拥护当时的南海郡郡守自立为王,并与其他富商合资助其争夺天下。
在那英雄辈出、诸侯并起的年代,竟然奇迹般的夺下了自己的一席之地,神州七十二郡,竟是有十郡落入其手,并自立为帝,号称齐王。
“楼天,三个月的苦修感觉怎么样?练出劲气了没?”
老者脸上洋溢着满意与期待的笑容,他是看着少年一步步成长的,也是寄予了很大期望。
老者热切的目光使得少年不敢直视,只好躬身低头回道:“禀外公,楼天有负所望,距离修炼出劲气还有较长的时日。”
“好好好。”
老者呵呵笑着,一连说了三个好便独自离去。
其实在他看来,他的这个外孙已经很了不起了,五岁开始学武,每年只用三个月的时间苦修,其余时间都是侍奉在龙家三少爷的身侧,如今十年过去,在同龄人中,若论武学修为,他这个外孙敢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即使是在皇家的那些皇子中也有骄傲的资本。
轻呼了口气,感觉手心都紧张得出了一层汗水,少年目送着老者离开。老者是林家家主,天位境级别的武学修为,浑身劲气外发,普通人都不敢与其直视。
走过廊道,黑衣少年林楼天独立于凉亭之外,静静地守护着亭中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怎么说他都是龙家三少爷的仆从,自然不会擅自去打扰龙家三爷父子的共聚。
那个中年男子,龙家三爷龙乾宇,那个手握南海郡经济命脉,富可敌国的中年男子,只是坐在自己儿子的身旁,默默的诉说着,那些他与妻子相识相爱的日子,那些妻子怀孕后的酸甜苦辣,那些妻子难产离去的痛苦,那些为儿子操心的辛酸。
即使林楼天意志再坚定,也是深深的沉溺在那满满的忧伤之中。
当夜幕送走依依不舍的余晖,丫鬟与男仆相走着点燃油灯,晚风吹拂着烛火,摇曳着一大一小的身影,林楼天不禁的心头泛起了一股酸意。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林楼天知道那是来传膳的下人,因此,他只摆了一下手让他们退下,他并不希望有任何人来打扰此情此景。
夜,竟是如此的悲寂与凄凉,即使廊道间穿梭着备膳的下人,也仿佛抹消不了这个庭院里的寂寥。
风中的一声叹息,仿佛能够割伤心房,令听者不由落泪。
高大的身影停驻于身侧,传来疲惫的话语:“今天有商家过来谈交易,楼天你就带三少爷回房间用膳吧。”
“是。”
直到明月当空,人消鸟寂,林楼天才走入凉亭,看了一眼依旧呆坐那里无声无息的龙家三少爷龙昊天,轻叹一声,说道:“三少爷你这又是何必呢?难道你看不见三爷的痛苦吗?”
“楼天,我应该跟你说过我装疯卖傻的原因,要不是我要用人,这个秘密我也不会让你知道。”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眼神呆滞的龙家三少竟然说话了,而且语气老练,完全没有十岁孩童的模样。
“现在龙家所面临的状况并不是很好,我们龙家作为齐国三大商户之一,但是同时又在朝中任职高官,大伯龙守正任兵部尚书位高权重,二伯龙于道统领东海水师,四叔龙辰飞更是国人骄傲的镇西大将军,无论是在官方还是军方,亦或者是金钱方面,我们都拥有推翻整个王权的能力,在这种种因素下,我们龙家成了各个世家的众矢之的。”
“但是,我们龙家内部却不是铁板一块,大伯一直都是太子的人,而二伯支持的却是三皇子,四叔却又是那种耿直的性格一心为公,要不是我装疯卖傻,父亲想必就会卷入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去,成为大伯拉拢或者打击的对象。”
“同时,各个世家每时每刻都想捉住龙家的把柄,如果龙家内乱一起,我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林楼天不禁有种在面对自己外公一般的感觉,那种凛然的压迫感,不是身体感觉得出来的,而是精神上的某种畏惧。
“大老爷不至于为了权利而至龙家于死地吧。”虽然嘴上是这样说,但是林楼天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套,因此说话略有些底气不足。
他确实是年幼资历浅,但是并不代表他不会看人,自他五岁起便侍奉在龙昊天左右,十年来每逢中秋年关都会见到那位兵部尚书大人,诡秘的寒气都会一直笼罩着他,即使他的武学修为日益进步,也是感到不寒而栗。
野兽般敏锐的直觉告诉他,那位兵部尚书大人其危险性堪比八大宗师!
“龙家的敌人多不胜数,只有我这个傻子才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关注,只有我这个傻子才可以胡作非为,只有我这个傻子做的事情才不会成为把柄,”十岁的龙昊天站了起来,轻轻的抚了抚衣摆,然后冷冷一笑,接道“我要逐个逐个的将那些爪牙拔除掉!一个不留!”
铿锵有力的话语却是冷酷无情的内容,别说是在秋夜,即使是在夏日也难免让人不寒而栗,胆寒心战。
轰隆!
不知何时,北方的天边闪烁起了道道火蛇,隆隆如战鼓般的闷雷声震荡着空气,一阵阵的强风吹起了眼前只有他胸前高的孩童的衣袂,林楼天忽然想起了五年前那个不可思议的夜晚。
那个夜晚,林楼天正守候在发呆的龙昊天身侧,他本来也以为为了保护这个龙家痴傻的三少爷,而让他这个林家最有天赋的后辈来担当侍从,似乎有些埋没了自己,正有些忿忿不平时,他却对他说了生平的第一句话:“有没有兴趣去跟我夺取天下?”
当这句话回荡在他的脑腔,他没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想法,反而他的内心燃起了一簇火苗,夺取天下!是的,那是英雄豪杰的豪言壮志,是的,我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然后他居然着了魔一样帮这个龙家痴傻的三少爷,秘密购买房产,收养孤儿,然后将自己在林家里学到的所有东西都倾囊相授,时至今日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时间,他的内心竟然没有丝毫怀疑那一句豪情的话语。
眼前的十岁孩童哪里是龙家痴傻的三少爷,他才是龙家最危险城府最深的人物,一条沉睡于深海里等待苏醒的巨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