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近密报京都有北秦欲刺云氏者,着云府诸人不便闲人进出,另拨大理寺及城卫军百人于云府严加防范。钦此。”
老太监冷冰冰念完圣旨后,抛下一句“听清楚了吗?”便像生怕染上什么瘟疫一般立刻转身离开,不一会儿便走得干净。云子珺将老太监送到门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一群等候已久的士兵将周围旁观的人群驱散开,把守起云府的各个出入口来,十几个大理寺人已经悄悄的进了府内,将整个云府监视起来。陛下没有让主监察官员的都察院派人来,而是让主审理调查的大理寺的人来,已是万幸了,云子珺面色铁青,一句话不说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后,找了把椅子坐下,命人把那个送信的老仆带过来。
老仆其实并不老,年轻时曾是云子珺祖父的亲兵,现在不过四十多岁,颤巍巍被带了过来后,看见云子珺阴沉的脸色,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云子珺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云子珺身旁站着两个家将也是一脸沉默,虽说是家将,其实就是云子珺的侍从而已,也是云子珺的心腹。
老仆被看得冷汗直流,他是素来知道这位少爷在幼年时性情大变后的手段的,心里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便听见云子珺低沉的声音:“把他给我拖出去,杖毙!”
老仆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哭喊道:“公子饶命啊!饶……”
一个“饶”字还没有说完,一旁虎视眈眈的家丁已经将他给拖了起来,两条大棒猛然打向老仆的两条腿,老仆一个趔趄又扑倒在地,立刻大声哀嚎了起来。接着雨点般的棒子已经打在了他的身上,每打一下,这哀嚎声便减弱了一分,十几下后,老仆已经只能顾着喘气儿,没有力气喊出什么来了。
“好了!”云子珺挥手示意家丁们退下,只留下身旁的两个亲信。
“说!这封信最少晚了十天,你都在路上干什么了?有人拦截你吗?”
老仆瘫倒在地上,咳了一口血出来,呻吟道:“小人不敢隐瞒,没有人拦截。”
云子珺听了这句话一言不发,等着他下面的话。老仆缓了口气,战战兢兢地说道:“小人……小人一时糊涂,在方郡一个朋友家里头留了几天,他说是有好差事寻给我,给了小人五十两银子,叫我带上一些货物来京城,还说得走另一条路,我以为这封只是普通家信……不知道是……”
“这么说——”云子君扬了扬眉毛,打断他的话,“你那个朋友是方郡人?”
老仆飞快地摇头说道:“不,是——是凉州人。”
“凉州?”云子珺有些惊疑不定的问道。
“小人不敢有半句谎言啊!”老仆喊道。
云子珺走到老仆身前,弯下腰盯着他,忽然笑道:“我没有杀人的习惯,如果是我哥哥在,只怕你已经喂狗去了!”
“拉下去!”云子珺猛然起身喝道。说完还没有等老仆反应过来,云子珺身后一人已经把它轻易地提起来拖了出去。
云子珺走进自己待了无数个日子的小屋里头,下意识地走进没有阳光的阴暗角落里坐下。这是他常常待的地方,干净的什么也没有,没有茶壶茶杯,这个角落里只是一个小方桌子和一个胡床,他就静静坐在胡床上,看着窗外一棵青葱的大树。在大夏这个国度里,领兵出征即是败到全军覆没也还有挽回的余地,甚至还可以戴罪立功不予降职,但如果是战败被俘或者投降,那可就是足以株连全家的大罪,更何况这次投降北秦的是大夏立国以来最重量级的人物,等于在朝廷的脸面上狠狠的打了个耳光!这次的事件很明显是有人在推波助澜,想要把云家从朝野打下去,云子韶降了北秦,这肯定另有内幕,不仅仅是寡不敌众这么简单,如此一事便既可以成为云家之罪,又可以打击云家的赫赫声名,简直是一举两得。虽说这几年云家在朝堂上的影响力渐小,陛下是个念旧情的人,但陛下肯定也默许了这件事,否则不会发生的毫无征兆。
另外还有一个人,是整个事件背后的主导者。那个人必定十分了解云商,知道云商绝不会反对将他的儿子放到一个危险的位置,特别是一个最容易建功的位置,他也必定了解朝堂的局势,知道陛下会如何取舍,同时他也有非常巨大的能量,有自信将整个局势引导向他所希望的那个方向。那个人是谁?就得到好处最多的人来说,北凉节度使潘林凤无疑是最有可能的,然而……
然而他对过去的事情终究还是知之甚少,有些秘闻也不大清楚,因此也不好判断是否有其他仇家牵涉其中,方才老仆说他的那个所谓朋友是凉州人,虽然这还有待证实,但这是否是有人故意要让人把目光都聚集到潘林凤身上呢?
云子珺细细考虑着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一整天想着各种可能出现的状况和应对对策,一直到了黄昏时候,云子珺才姗姗走出房门,此时已是火红的云霞铺满了西方的天空,照得天地间一片大红,风吹过道便的小树发出簌簌的声响,仿佛有人在那儿低声细语一般。
母亲的院子里正稀稀疏疏地站着几个不知所措的侍女,云子珺摆手让她们出去,独自来到木氏身边。木氏此刻形容颇为憔悴,面有泪痕,想必已经知道了什么,抬头看见云子珺走过来,便开口道:“你既然知道了你大哥的事情,又何苦瞒着我?”
“这是刚来的消息,总要先想个对策。”云子珺避过木氏的话头,又说道,“陛下是个念旧情的人,想必不会真的因此株连云家,最多借此将云家贬出京城罢了。”
木氏道:“刚刚有个侍女告诉我,说是京都市井已经开始流传子韶是有意降的北秦了,还把最近的一次战事失利归结到他的身上。”
云子珺有些疲倦地点了点头,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把手中的几封刚才写的信放在桌子上,道:“这是几封写给父亲身边亲将的书信,是几句问候父亲的话,需要借娘的私章一用。”
木氏明白他的意思,北征虽然捷报不断,但事实上云商的东路军并没有完成既定的目标,占领的也都是北秦有意放弃的土地,攻下的战略险关和大城几乎没有,也没有遭遇到真正的北秦军主力,直到不久前的受挫。与此相对应的是,主要防范西面北秦名将白鹰的潘林凤的东路军却在不久前一战中大放异彩。
云子韶的投降事件,说大了,对于云商这种自尊心强到扭曲的人足够成为让他自裁以谢天下的理由了。这种情况,当然不是云子珺和木氏想看到的。这几封信也是给那些云家的老人们提个醒。
“还有,家里现在能凑到多少财货?”云子珺问道。
木氏道:“家里的产业,以前你大哥在家时都是他主事,我也不甚清楚。是不是……”
“娘!”云子珺打断木氏的话,跪在她的身前说道,“这些事都让我来做吧,一切会好起来的。”
木氏看见这个跪着的儿子有些黯淡的眼睛,忽然发现云子珺已经不再是那个荫蔽于父兄下的孩子了,伸手抚了抚他的面庞,不觉又流了几滴眼泪。
云子珺眼睛有些发红,道:“今晚我要去拜访一下李丞相,另外再做些布置,家里请娘替我掩饰一下。”
云子珺说得掩饰,自然是指的应对那些大理寺的人。
木氏沉思片刻道:“大理寺的人只是确保我们还在云府,我大概能让他们三个时辰不能察觉到你离开,你要早去早回。”
云子珺点了点头,又和木氏说了几句话后,便离开了院子。一走出房门穿过一小片空地时,一个正在门口打扫的人立刻扔下扫帚如影子一般跟上云子珺。云子珺走了一会儿忽然停下身来,仰起头看了看西垂的日头最后发出的光辉洒在树上,最后苟延残喘的老蝉硬撑着“吱吱”叫了几声,仿佛是临走的告别,灰黑色的枝桠在空中晃荡了几回,丢下了一片脆黄的老叶子。一脸沉默的云子珺转过头看着那个人,忽然笑道:“大理寺的人么?”
那人也不矫情,直直说道:“小的是大理寺监察,要随身保护小公子安全,以免有意外。”
云子珺笑容不变:“那么你们可要小心了。”
“这是小人的职责所在。”那人语气亦是不变地回答道。
“不得不说,你们很敬业,只不过说实话,你们真的很像一群苍蝇!”说完云子珺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径直走向自己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