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将领皆从帐篷散去后,议事营帐内就只剩下钟离墨与苍弄淮两人了,彼此的护卫与侍女都已经被打发去照料马匹和准备午膳了,这也是钟离墨为苍弄淮留下的说话空间。
“……昨夜说好的,你会全部说明吧?”
在连营帐外的士兵都被钟离墨打发走了之后,坐在议事主位上的钟离墨转头瞥向自己身旁面容带笑,笑得好不悠闲的小家伙问道,在钟离墨那张谪仙般的脸上,原本没有情绪的表情不由有些僵硬起来。
钟离墨发现,不管这个小家伙做了什么,会些什么,他都似乎不再惊讶了。自己对于她的行为已经越来越无可奈何,不如说他甚至是宠着让她这么做的。
钟离墨从来也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这么能容忍的人,或者说,是只容忍她。
若要换做别人,策反卧底这种事他是怎么也不可能会接受的,应该说,不管是谁,只要轻易接近卧底就不可能被他所信任,更遑论还让其将策反的卧底留在身边这种事。
苍弄淮见钟离墨的表情像是冷淡又像是无奈,脸上的笑意不由渐深:“您不好奇落絮何以会那些防身之术吗?”
钟离墨用状似狠厉的目光瞪了苍弄淮一眼。
他好奇!而且是该死的好奇!
本以为最多只是一个将门之女,而且半年相处下来也只觉得诗棋不俗,头脑聪慧罢了。可如今,这么一个看似柔柔弱弱的姑娘,不仅会那般厉害的隐匿踪迹,甚至连制服敌手的防身之术也是不在话下!
钟离墨昨晚暗地里见识到她的身手后便是很不敢置信,虽然那只是看似一般的拳脚功夫,却已经足够让他怀疑她怎么会被人贩子拐卖那么久了!
他当然知道她的身手根本就不是安将军教的,安将军的招式绝不是这般两面性的东西。她所施展的,看似只是防身之术,但若稍变路数便足以当做攻击手段,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攻击手段。
苍弄淮见到钟离墨似乎有些咬牙切齿的样子,便是再也忍不住,掩嘴偷笑起来。
她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就是为她所怀的能力而惊讶。
其实她是故意提出这个需要展示身手的方案的,为的就是给钟离墨打个预防针。昨夜不小心被他发现自己会隐匿踪迹,如今只得稍微透点地给他知道。毕竟今后自己要保护他,身手是必不可少的,如果突然使出,只怕钟离墨肯定要怀疑她了。
……今后。
是的,她苍弄淮已经决定留在钟离墨身边了。
“当年,落絮自愿前往待明寺做香客,本只是一心佛修,然四年前那次悲剧的发生,让落絮彻底知晓了待明寺的真面目。”苍弄淮思忖了一下,半真半假地说道。
昨夜她暗地里给师父且闻迭送信——这也是靠着这半年的记忆才做到的。
从闻迭那她得知了一些补充性的情报,知道安落絮当年是了解到有这么一个人贩关系网才去的待明寺。而后一直在深入研究,直到四年前,安落絮因一件事情彻底爆发,这才有了死尸近两百,火烧待明寺的事件。
详细的情况信里并没有明说,但这个之后再调查便是,最重要的是,信里说明了她一直很在意的血债之事。
那笔血债便是八年前嫣太皇太贵妃的惨死事,闻迭在信中说明了安落絮疏离钟离墨的原因。
原来当年的安落絮年岁还小却已是嫣太皇太贵妃惨死事件的目击者,而安正易死去的妻子严鞠正是当时的行刺者。
那时的安落絮因为力量薄弱而没能救下钟离墨之母,因此自责,其后为保全安将军府也没有将事实透露。
严鞠为何会死等事情的细节,闻迭则没有明说,可能就连也不太清楚吧。
不管怎么说,由此事件形成的罪恶感就是让安落絮想要保护钟离墨却又同时疏离他的原因。
闻迭在信中要她趁这次失忆放下这些罪恶感真心接纳钟离墨。既然要保护他,那么待在身边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实际上,苍弄淮在得知这些时罪恶感并不深,毕竟没有记忆,在她看来,若是日后能够保护好钟离墨,哪怕带着这一身血债她也要待在他身边。
可是,钟离墨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接近的她,他既不知道她隐瞒了真相,也不知道当年她娘亲曾被怀疑是凶手……
但也许,钟离墨早已知晓当年的案件调查和情报目击?接近安落絮就是为了从她嘴里套出子言依依的下落?
……不,她不能这么想,她才是那个有罪恶感的人,她不该用这样的想法来化解自己的罪恶感。
再者,她看得出来,钟离墨对安落絮的喜爱是真心的。
“四年前的悲剧?”钟离墨疑问,“你是说四年前的那场大火?”
苍弄淮微皱眉头,并没有否认钟离墨的话,悲剧不过是一个谎言,安落絮并不是安落絮实际上是在四年前发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事情这才突然起了火烧待明寺的念头。
但这意外的发现凭现在的她并不知晓是什么。
钟离墨见苍弄淮眉尖微蹙,以为是让她想起了当年的事情,便是转移了话题:“你所说待明寺的真面目是……?”
“待明寺,明面上只是一座香客多了点,和尚多了点的普通寺庙,但其私底下,却在经营着人口贩卖,死士培养,杀手培育的勾当。”苍弄淮轻声道。
议事营帐,苍弄淮话音落下后便沉默不语。
钟离墨心下很是震惊,他从未想过,在阳延国皇室秋猎的场所下方,竟是有着这样的组织。四年前他在秋猎时深陷埋伏,其中会不会就有待明寺的参与?也亏得安落絮还能将他救下,若是被发现岂不是连她都可能会有危险?四年前那次意外的大火又是因何缘故?
“四年前的大火你可否知情?火是因何而起?”钟离墨问道。
“那场大火,落絮并不知晓实情,但死去的那些和尚都是人贩周转人。而落絮在那场大火后便跟随其他香客离开了阳延国。”
“你的意思是,你并不是被人贩子拐带,而是主动跟随那些买主?”
苍弄淮点点头。
“可寿王却说,是在奴隶贩卖时救下你的。”钟离墨那双墨瞳划过一丝疑惑。
“当年,落絮跟随那些买主到处周转,本来是想将其关系网查清楚,救出那些被贩卖的孩子。然而之后被发现,作为知情人,他们不能放过落絮就决定让落絮加入了。”苍弄淮闭了闭眼,将自己昨夜想好的解释说出,“期间,他们打算将落絮作为下一任人贩周转人来培养,教了落絮很多知识,包括隐匿和……如何杀人。”
钟离墨一惊,看向苍弄淮的眼瞳微微缩了缩:“可你并没有杀人。”与其说是肯定,不如说是希望这样的语气。
听言,苍弄淮心脏略微紧缩了下。
她,专门杀人。
虽然是前世的事,但难说这一世的安落絮有没有这样做。
直视着钟离墨那张谪仙容颜,那上面有着一抹不易察觉却让她看得心痛的期许。
他在期许什么她能不知道吗?他是怕她身上沾染杀孽,怕她不是他想象中的人……
苍弄淮缓缓开口,说出的话不疾不徐:“落絮乃佛修之人,又怎会沾染这般罪孽之事?”
在看到钟离墨并不明显但略微松口气的脸庞后,苍弄淮心痛更甚,可面上依旧自若:“落絮在他们的调教下身体素质已是常人所不能比,在学了一些足以自保的招式之后就靠着不算愚钝的脑袋逃脱了,当时落絮可还仰赖了千岁爷的护身刀呢。”
苍弄淮调笑道。
“然之后,落絮却是又被真正的人贩子所拐带,并被夺去了刀。当时虚弱不堪的落絮完全无法反抗,就被带到了西南城贩卖,之后的事情就如当初寿王所言。”
“若你所言属实,恐怕这阳延国不知还有多少卧底。”并不怀疑苍弄淮所言,钟离墨的脸上难得出现了忧虑的神情。
“的确如此,而经过昨日一事,落絮已决定留在千岁爷身边了。”
钟离墨闻言,惊诧看向苍弄淮,却见苍弄淮脸上有着他从未见过的坚定神情。
“你要留在本王身边?”钟离墨眼瞳微睁。
苍弄淮点点头:“虽然并不全面,但落絮多少还是能够揪出一些人来,若是能够帮到千岁爷,落絮愿随千岁爷去往皇宫。”
“……本王,是否能将你的这句话当成……你答应做本王的王妃了?”
钟离墨向来冷情的脸,难得出现了动摇,他清泉撞石的声音带了点沙哑,语气中带着犹豫。
“落絮……乃佛修之人,不涉姻缘。”苍弄淮道,在看到钟离墨脸上明显掠过的失望神色后,不禁唇瓣提笑,“不过,那是以前。”
墨瞳忽地一亮,流光溢彩。
“我安落絮,愿做你钟离墨的王妃。”
清莲般轻盈灵动的声音,许下的是安落絮这一生为情所作的,唯一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