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南楚宫,庄云殿。
“参见母妃。”若兮恭敬地行礼。虽然是母女,但若兮和惠贵妃之间却显得格外生疏。
“不必多礼,兮儿,过来坐。”惠贵妃微笑着招呼道。
“谢母妃。”行过礼后,若兮来到惠贵妃对面的玉塌上,端庄坐好。
“《史记》读得怎么样了?”她们的对话总是这样开始。
“快读完了,只是有些还记得不熟,儿臣会加紧的。”韩若兮面无表情地答道。母妃更多关心的,永远是功课。
“兮儿啊,其实读不完也没关系。女人嘛,还是要多学学女工刺绣什么的。母妃记得你对这些很感兴趣的。不如,一会儿就召司绣房的嬷嬷来教你吧。”惠贵妃拉过若兮的手,含笑道。
“啊,可是——”看到母妃这样突然的转变,若兮一时间有些呆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兮儿,你是知道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按照咱们南楚的规矩,十六七岁就可以出阁了,你都十八了,怎么能一直呆在宫里呢?北翎已经来提亲了,嫁给镇北王做嫡妃。多好的事啊,你父皇已经答应了。”惠贵妃迫不及待地将婚事统统说给若兮。
“咳”,一声咳,连带着一口血,喷了出来。“咳咳咳”,若兮捂着胸口,咳声不断。
原来,不必再读书了。根本就不是因为母妃关心自己的感受,而是她要把自己嫁出去。北翎,那样偏远的蛮夷之地,父皇和母妃,他们竟然忍心!
“若兮,你别着急呀。是,母妃也舍不得你。可是你得理解母妃的一片苦心啊。等将来,你借助北翎的力量,回南楚登基做了皇帝,不就又可以和母妃团聚了吗。”惠贵妃一边扶着若兮,一边继续说了下去。
带着震惊与心痛,若兮道,“咳咳,我不要嫁给北方蛮夷。”要是说什么安邦定国,平息战乱,也还罢了。可是,母妃一定要她嫁去北翎的原因居然是这样!
“不是都说了吗。权宜之计而已,不嫁去北翎,怎么回来得帝位?”
“母妃,我可以继续读《史记》,你放心,我一定会背熟的。我会讨父皇开心的,求求您了,不要让我去和亲。”滚滚的热泪从苍白无色的脸上滑落,若兮无助地央求。
“你不是一直不想看这些吗,嫁去和亲,得到镇北王的支持,就可以不用再看了。父皇和母妃已经决定了,这也由不得你!”
“我不嫁,我不嫁!咳咳——”原来,这,就是她的母妃,那个所谓爱她,一切都是为她好的母妃,为了要她得到权力,这样的不择手段,毫不顾忌她的感受。母妃,这个她对于南楚皇宫最后的留恋竟然是这样。那其他的又还有什么意义。若兮猛烈地咳着,一口淤血堵在胸口,晕了过去。
“送公主回宫。看好公主,要是有什么闪失,唯你们是问!”焦急烦躁中带着怒气,惠贵妃拂袖而去。
“公主,您就吃点东西吧,都已经一整天了。”金丝玉锦的床边,夏儿着急地劝道。
床上的人儿面色苍白,不带一丝血色,眼眸空洞无神,呆呆地望着头顶木廊。若兮摆了摆手,一言不发。
“公主,您不要这样啊,事情总会过去的。您这样损伤自己的身子怎么行呢?”夏儿急得要哭出来一般。
“像南楚这样的弱国,历代的和亲公主,有几个是好下场的,咳咳,嫁过去,独守空房是好的,说不定还会被奚落虐待。尤其北翎那里,尽是蛮夷之人,咳咳,与其到时候屈辱至死,倒不如,咳咳,倒不如现在死了干净。”她的声音孱弱无力,可其中却带着那样深切的不愿。
“不,不会的,您是公主,咱们南楚唯一的公主啊,他们决不敢的。”夏儿试着劝慰道。
“呵,是吗,咳,就算他们不敢,现在我是傀儡公主,将来做个傀儡王妃,咳,甚至再做个傀儡皇帝,一辈子任人摆布。这样的日子,我已经过了十八年了。咳咳,十八年来,我,咳咳咳,我,咳咳,我没有,咳咳咳——”咳声剧烈不止,已经打断了她的话语。
“公主,”罗阳从外面冲进来,扶住若兮的肩头,拿出一粒药丸,塞入她的樱唇小口,“这是保神丹,可暂时压制体内的淤积之气。公主千万不要再动怒了。”
“罗太医,你一定要帮帮公主啊。这次,公主不仅是不吃药,连饭也不吃了。”夏儿向罗阳求助道。
“放心吧,我必竭尽全力。你们都先出去吧。”罗阳神情复杂,坚定中带着凝重。
侍从都已退去。日暮黄昏,夕阳的光洒在她的脸上,为苍白的病容增添一丝温润之色。保神丹似乎开始发挥药效,她渐渐平息下来,不再咳得那样严重。罗阳看着她,即使病容,她依旧如仙子般美丽不可方物,如此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的女子,真的好想就这样一直守护。
她的语气似乎更微弱了,“罗太医,对于一个不求生的病人,何必呢?”
“微臣是医者,行医救人是本分。”罗阳的声音很轻,很柔,却恭敬如往昔。
“可那也要问问要救的人想不想被救吧。”绝望中含着凄迷,静静地,她对上他的眼眸。
“不管想不想,公主,微臣一定要救。”他的眼中只剩下坚定,“公主,您的愿望会实现的。相信我,马上就会实现了。”
只要她能坚强地活下去,任何愿望,付出任何代价,他都要帮她实现。不为她的回眸垂青,只求一份静静的守护。远远的,看她幸福就好。
若兮侧过头,看向罗阳。他是那样的温和,让人想要不顾一切地相信他,依靠他。“好,我信你。”
不出三日,南楚宁和公主与北翎镇北王和亲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南楚上下,杭州城内一派喜气洋洋,热闹非凡。南楚皇宫更是忙忙碌碌,紧锣密鼓地筹备起公主的婚事。司绣房的嫁衣采用最名贵的金丝玉线,着数千工匠连夜赶制;司珍房的凤钗臂钏皆是镶金坠玉,华贵非常;司设房的雕饰陈设有珍宝玉石,玲珑翡翠,不一而足。
杭州街巷,熙熙攘攘,到处都在议论着北翎与南楚的和亲之事。
江南五月天,细雨时时现。才下过雨的街道上,湿漉漉一片,几个积水坑肆无忌惮,映日光,笑九州。
“十九哥,你说杭州怎么这样热闹啊?就算咱们之前在洛阳过年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啊。”雪瑶说笑着,经半月休养已然无事的右手中,又多了一个钱袋。她掂了掂,满意非常。
之前一直在洛阳,虽然也是热闹繁华,但见了今日的杭州城,才真正领略了一座古城的浮华秀丽,金碧辉煌的亭台玉宇随处可见,提笔挥毫的文人墨客亦比比皆是,就连街上的行人的装扮,似乎也矜持典雅了不少。
“听刚才过去的那人说,好像南楚公主要和北翎王爷和亲了吧。”唐桀四周看了看,答道。
“全城都这样张灯结彩,好大的排场。”满眼尽繁华,心神初荡漾,雪瑶有些羡慕起来,“要是我也能这样可以就好了。”
“那可是公主和王爷,当然不一般了,”唐桀笑了笑,带着些羞怯,“不过,瑶妹,你要是嫁给我的话,我送一箱金子给你做聘礼,然后再把咱唐门府谦的一整巷子也布置成这样,好不好?”
侧头看唐桀,颜容虽不算出众,但眉宇间的踏实沉稳,宽厚宠爱,映在眼里,胜过千言万语,踏实,心安。
自初遇到现在,十年风雨携手度,那份感情,深深植根于心底,不必言说,却时时遮风挡雨。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这样的故事,耳熟能详,多美。
“呵,就会哄我,”雪瑶笑了,明媚似五月华天,轻给唐桀一拳,“你要是真的想送聘礼的话,就给我来一箱馒头好了。”
“这么多馒头,你吃得了吗?也不怕吃得太多,走不动了。”唐桀看着雪瑶,欢喜地笑了。瑶妹就是瑶妹,这么多年了,还是馒头情有独钟,真是长不大的丫头。
“不怕不怕,有十九哥背我不就行啦。”雪瑶童言无忌。
“好好好,我背你,我背你多久都行。”只要保护着她,看她开心,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突然,雪瑶灵光一闪,背我,十九哥可以背我,那他也一定可以背别人。比如,比如······
正细细想着,突然,身边一句,“小心,”唐桀抓着她的臂,半抱半拉地带她向后退去,两人倒是没什么事。只可惜了雪瑶那才做来不久的一身鹅黄素衣,被车轮带起的泥水,污上点点黑墨,与本身的淡黄雅致形成鲜明对比,勾挑着雪瑶的不满。
再回神看时,方才正是一辆马车经过,两人多高,周身是上好的楠木,车厢金碧耀眼。连那车夫,也微昂着头,手上不停挥舞马鞭,满满一副骄傲神情,横冲直撞。看到这些,雪瑶突然怒火积胸,手上微动,快速套好护甲,飞身便要教训那人。
亏有唐桀在旁,一把抱住她的腰身,竭力阻止道,“算了吧,瑶妹,咱们出门在外,还是不要惹麻烦了。”
“你放开我,他们弄脏了我的衣裳,该赔给我,再向我道歉!否则,就别想走了!”雪瑶得理不饶人,气焰嚣张,若是追上去,恐有车毁人亡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