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松雷终于艰难地从胖厨子背后挤了出来,油光水滑的长发被挤得歪歪斜斜,垂头丧气地趴在额头上,再不复往日的神气。
来不及整理凌乱的衣裳头发,乔松雷呼哧带喘地横到了孙少爷跟段二狗之间,劈手夺过了亮银枪往地上一惯。喝骂道:“孙少虎!你就整天惹事吧!谁得罪你了?”
孙少虎显然很是看不起这个见谁都笑呵呵的舅舅,烦躁地伸出手来想要把舅舅拨到一边去,可是乔松雷虽然矮了些,分量却是十足的,凭孙少爷麻杆一样的细胳膊是怎么也不可能拨得开的。
孙少虎眉毛跳了跳,用力地推搡着乔松雷,一边推搡一边骂道:“你个老不死的来管我干什么?该吃吃去,该喝喝去,别挡着小爷教训人。你们这帮贱民,反了天了!本少爷也敢欺负!”
乔松雷额头上青筋一抽一抽地跳动着,手指颤抖,指着孙少虎:“老不死?贱民?小王八蛋,我是你老舅!”
“切,只会抱大腿的老东西!”孙少虎无所谓地耸耸肩。
江湖人总是要面子的,或者说江湖人混江湖混的便是个面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自己外甥如此喝骂侮辱,乔松雷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同时涌进了心脏,又在下一个瞬间全都被心脏泵了出去,脖颈,手腕,额角所有能感受到脉搏的地方全都如同擂鼓一样咚咚跳了起来。眼前突然一阵黑,眩晕得有种平地上就要摔跤的感觉。
有与乔松雷熟识的食客挤在人堆里招呼:“老乔,你别管你家这个外甥了,不得点教训他不长记性。”
又有食客帮腔道:“乔哥,他是孙家的人,又不是你乔家的人,管他作甚呢,来咱桌上喝几杯,你这偷偷来了也不找弟弟喝杯酒我可不高兴了啊。”
乔松雷整个人都摇摇晃晃大厦将倾一般,却艰难地挡在孙少虎面前,脚下不动分毫,背后那可是个受点气就把金龙一刀结果了的杀星,这会儿让孙少虎跟他动了手,等会儿就去买上几刀黄纸等着豆腐饭吧。
似乎是看出了乔松雷的担心,段二狗低声在他背后说道:“最多打他个三天下不了床。”
乔松雷终于定住了,低头叹了口气,转身扶住了被段二狗挡在背后的胖厨子:“周师傅,有劳您搀我一把。”声音竟然虚弱到有气无力。
周师傅一把架住了他,慢慢往楼下走去,一边走一边问道:“乔爷,那小伙子是谁啊,瞅着挺眼熟。”
“段少侠啊,小伙子昨天救了我一命。”
“姓段?”周师傅好奇地看了看楼上那颀长的身影,自嘲地笑笑,怎么也不会是段二狗那小混蛋的。
二楼上,孙少虎和他的小厮们围成一圈将段二狗包围了起来,段二狗脚下踩着孙少虎的亮银枪虎视眈眈地审视着围在自己身边的几个人。
要说孙家的少爷身边服侍的小厮都是些光会动嘴皮子的货那肯定是不对的,就凭孙少虎是孙家的一根独苗只一点,孙老虎也不会给他的宝贝儿子安排些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这几个小厮里面好几个是脚下步伐沉稳,拳峰都被磨平的好手。
孙少虎依旧一副猖狂模样,不过心里却有点虚。因为这会儿白马银枪赵子龙的白马在楼下吃草,银枪在敌人脚下踩着,只剩下一身银盔银甲,看敌人那身功夫自己一个人冒然上前似乎是就要用自己的热血来达成“血染征袍透甲红”的成就了。
围观的食客们兴致不减,热情地起哄挑唆着,那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的内家高手又“轻轻”说道:“哎哟喂,您瞧瞧,这小子手中没了枪就跟没了蛋的太监一样,真他妈怂。”
食客们哗啦一下全哄笑了起来,不住地捶胸顿足,砸桌拍椅。
孙少虎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紫,紧紧咬着的牙关里狠狠地挤出了一个字:“打!”
围成圈的小厮们下山虎一般呼喝着扑了上来,有人出拳有人出脚竟然将段二狗身周上下全都封住了,甚至还有一个高个小厮蹬腿发力,一拳自腹部往头顶撩去。
这个合击阵法可是孙少虎在家跟小厮们练习修改过许久才练出来的,专为这么一群人量身打造,孙少爷拥有绝对专利权呢。
针对有些江湖人喜欢从包围圈中一跃而出,潇洒逃跑的特性,孙少虎专门找老爹要了一个高个的小厮,量身定制的动作就是一招蹬腿发力,自下而上的招式,孙少爷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做升龙霸,而阵法的名字更是华丽,叫做:九宫八卦神龙游身阵,不用说,孙少爷对此拥有绝对版权。
角落里的内功高手从鼻子里挤出一声不屑的冷哼,不过这一次食客们却没有注意到他这声鄙夷的冷哼声。一声更加雄浑的哼仿佛擂鼓一般从段二狗胸膛里迸了出来。
合击的小厮们只觉得眼前男人气势突然庞大起来,随即便消失一般快速地在一圈人中间闪转腾挪,随即便不时有拳头落在小厮身上的砰砰声夹着段二狗短促而雄浑的哼声传来。
眨眼功夫,场中就只剩下了摆着升龙霸姿势的小厮还呆呆傻傻地站着,段二狗正站在离他四五步远的地方一脸调戏地看着他。
升龙霸看了看满面铁青的孙少虎,狠狠地下定了决心,“啊啊”大叫着冲了上去,手中早就没了章法,乱挥着王八拳。
段二狗静静地等着,等到升龙霸的拳风都快扑到自己脸上时候才抬起脚,轻轻一甩,脚面带着一股强风停在了升龙霸侧脸。
升龙霸呆住了,挥出去的拳头都傻在了身前没敢收回去,当他抖着脖子慢慢转过头时,便看到段二狗的右脚正在他左脸旁边调皮地一屈一弹,仿佛下一秒钟就会再续上一把力把自己踢飞一般。
升龙霸慢慢地收回双手,突然捂住鼻子笔直地往后摔了下去,将桦木的地板砸得山响。
段二狗疑惑地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升龙霸,又看了看自己的鞋子,挠着头嘀咕:“欸?昨天刚洗澡啊。”
食客们看到段二狗疑惑地看着自己鞋子,又嘀嘀咕咕说自己刚洗过澡顿时都以为最后躺下的那个小厮是被脚臭熏晕的,不由得交头接耳桀桀低笑。
段二狗面上也泛起了微微的红,跳到升龙霸面前拍着地板:“起来!你起来啊!你明明是装的,干嘛害得我被人误会脚臭!!”
升龙霸才不理他,微眯着的目光里闪过一丝不知是伤感还是畏惧的神情,段二狗提起拳头正要给他补一刀,好让他真真正正地昏死过去时候就见升龙霸的嘴角突然抽搐起来,眯着的眼睛里眼住不住往一侧看去。食客们也咋呼起来,只是那声音混杂在了一起,嗡嗡地听不明白。
段二狗顺着升龙霸的目光抬起头,只见不可一世的孙家少爷正蹑手蹑脚地往外溜着,活像一个蹩脚的小偷。
“站住”段二狗大喝一声:“还没替你舅舅教训你呢!”
蹑手蹑脚的蹩脚小贼突然撒腿就跑,不料下楼梯时候却脚下一空,骨碌碌地滚了下去,段二狗脚尖一碾,将长枪挑了起来,慢悠悠地走到楼梯口。
孙少虎正四脚朝天挣扎着爬起来,屁滚尿流地要往大门口跑去。
“孙子唉”耳边想起了那个可恶的瘦高个的声音,孙少虎更加惊惶,脚下抓紧几步,恨不得直接插上翅膀飞回家躲到娘亲温暖的怀抱里去。不过很快他就停住了,一杆锃亮的长枪正在他面前颤巍巍地晃动着尾巴。
乔松雷正在楼下端着酒杯跟周师傅和掌柜的倒苦水,看见外甥跌跌撞撞地滚下了楼长叹一口气转过了脸,对周师傅说:“不打不成才,这小子就是被我姐惯坏了。”
周师傅安慰道:“没啥,成了婚有媳妇管着就好了,我们小时候不也挺混的么。”
孙少虎看着眼前颤巍巍的长枪,心中一紧,跪在地上膝行到乔松雷面前磕头连连:“舅舅,今天你可一定要救外甥的小命啊。”
乔松雷看了一眼磕头虫一样的孙少虎,又看了看缓步跟上来的段二狗,突然酒杯从手中滑落下来,眼神也散了,扑通一声趴倒在桌上:“老周你给我喝的什么酒啊,怎么……怎么……劲儿这么大呢。”
孙少虎心如死灰,又向周师傅道歉:“师傅对不住了,我年少无知……”
话没说完呢,周师傅也把酒杯一扔,倒下了:“好酒,下次再蒸馏一道就更好了。”
孙少虎又看掌柜的,掌柜的拍拍巴掌站了起来,自言自语道:“妈的,上个月老吴头赊了两坛酒还没给钱呢!”
长枪的枪尖冷冰冰的,孙少虎也许从没想过会有人把武器压在自己的脖颈上,他僵硬地扭过头去,看着背后持枪而立的段二狗色厉内荏地喊道:“我爹是孙老虎!”都带上哭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