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许久了,孙家仍然热热闹闹的,家丁丫鬟老妈子们忙前忙后地为小少爷明天的婚礼在做准备,张灯结彩打扫布置,本来也没多少活儿,可是孙乔氏十分挑剔,一会儿要这边改一下一会儿要那边动一下,似乎不这样就显示不出她当家主母的权威来,下人们心有怨言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低头挨训,训完了再干活去。
孙少虎被孙老虎关在佛堂里跪了一下午了,晚饭都没吃,这会儿眼睛珠子忽溜溜地正打着佛桌上贡品的主意。看了看身旁不紧不慢敲着木鱼的孙老虎,孙少虎出手了,脚尖点地走了两步,伸手摸了两块干硬结实的馒头揣到怀里,随后赶紧退回蒲团上坐了下来,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参悟佛经的用心模样。
冷不防一根木槌砸上了他的后脑,孙老虎冷哼一声:“放回去!”
讪讪地从胸前掏出两块干馒头放了回去,垂着头箕坐着的孙少虎突然无声无息地流下了泪水,滴滴答答不多时便将面前的青石地板上滴出了好大一滩水迹。
“去厨房吃点吧,顺便拿点吃食给那些小孩,别让人看见。”孙老虎敲着木鱼,袅绕的香烟中他的面庞显得有些僵硬而生涩。
“多谢老爹,我这就去。”孙少虎欢欣鼓舞,刷地弹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就跑了出去,高大的身材雀跃着穿过夜风,再凶顽跋扈说到底还是一个孩子。
笃笃的木鱼声突然停了下来,看着佛堂里供着的弥勒那张欢喜的笑脸,孙老虎脸上浮上了一丝愧疚与痛苦,念经多年又有何用?一步入江湖,终身不得脱。
十几年前的一个雨夜,正当壮年的孙老虎带着二十出头的秦安将一个欠赌债不还的赌鬼堵在角落里痛揍一通,准备离去时候,秦安突然发疯一样要将赌鬼“斩草除根”将赌鬼胯下戳得血肉模糊。第二天,秦安就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裹来辞行,孙老虎以为小兄弟是要逃出门避风头的还给了几十两银子安身钱,没想到十几年后秦安再回来时候已经是圣上身边红人,御马监总管。只是这位无奈割了红尘根的老兄弟有权有势之后就想着将那二两肉枯木在逢春,拿着多年前掌握的罪证要挟孙老虎替他搜集童男童女,作孽啊。
安大夫家的院子里,段二狗看着整齐列队的黑衣人发出了一声惊叹:“大哥,你们这是闹哪样啊?邪教集会弄错地方了吧?”
满院子的黑衣人神色古怪地看着这个高高瘦瘦,随意地披散着头发的瘦削少年,不少人开始腹诽老大的安排,怎么带了这么咋呼的菜鸟在身后?
咋呼的远不止段二狗一个人,远处街道上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一个粗豪的嗓子在大吼着:“他娘的,这次竟然是真的!!竟然是真的!!”惊得无数人家亮起了烛火,黄狗对着远门狂吠不止,更有无数焦躁的母亲一边哄着婴儿一边咒骂着半夜里发疯的骑士。
马上人跳了下来,一身黑衣裹着的他像个矮矮胖胖的广口咸菜坛子一样滚了进来,拍着最靠近的人肩膀激动不已:“艾玛,这么多人呐!”
段二狗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大吃一惊,一根手指在夜风中颤抖:“刘捕头你竟然也加入邪教了,啊呀呀,待遇好么?我也加入!!”
黑衣人们对他怒目而视,恨不能剥皮食肉的样子。刘进喜晃动着粗短的身子挤了过来,拍着段二狗的肩膀哈哈大笑:“侄少爷!你干爹那么牛逼你肯定早就是我们的人。别忘了替老刘我美言几句哦!”
段二狗一脑门官司,我干爹又是哪位?你白天把我爹发掘出土了,这会儿又给我找个干爹?难道是顾黑脸?
“嗯哼,大家静一静。”顾惜风穿着一件月白的长袍子跨出了堂屋的门,手中握着他那杆骚包的折扇招呼众人。
激动的刘进喜立刻收起了满脸谄媚讨好,严肃地站到了队伍里冲段二狗眨巴着眼睛。
“啊?”段二狗不明所以,索性爬到了马上,心想我是来找人的,可不是要跟你们邪教一起玩的,你们自己搞吧,当我不存在就好。
顾惜风清了清嗓子,展开折扇挥了两下:“更换着装,统一使用捕快公服。有公职的回去继续睡觉,跟孙老虎家有交情的委屈一下留在这里,老安会监管你们,不要做小动作。其余人跟我走,明白吗?”
黑衣人飞快地分成几队,一队在黑衣外罩上了便衣,三三两两勾肩搭背如同一堆晚归的醉鬼一样四散离开,一队满脸伤心地跟着老安进了堂屋坐下,最后一队则从安大夫家的柜子里掏出捕快的公服往身上套着,竟然还有配套的腰刀铁尺锁链腰牌。
刘进喜挨挨擦擦地溜了过来,碰了碰顾惜风的肩膀:“老大,这活儿不带我可就玩不转了,我才是冀州巡捕衙门的捕头好不好?你们这样去小心被人当作假冒官差再举报到我那儿去。”
“你这不是自己留下来了么?”
“捕头神机妙算!”
孙少虎在厨房打包了几碗剩饭剩菜之后绕开了院子里忙忙碌碌的下人们,偷偷走到了黑灯瞎火的后院,夜风轻轻吹着,带着丝丝缕缕湿润的水汽拂在孙少虎满是粉刺的脸上。嗅了嗅,孙少虎醒了醒鼻子,暗叹娘的怎么一股子咸腥味?小兔崽子们屎尿是这样的么?
走到假山前面,孙少虎警惕地看了看周围,目光所及四野皆是黑魆魆一片,自嘲一下自己太过担心孙少虎拧开了石块走了进去。
正百无聊奈地看着七爷一会儿吐口血一会儿又吐口血的寒铁在石门响起的瞬间立刻闪身躲进了黑暗之中,一个轻浮的脚步走了进来,嚷嚷着:“兔崽子们,开饭了。”
没几步,黑影就看到摔倒在地上吐血的七爷,惊得手中盘子一歪掉在了地上,随即像是被鬼追着了一样大声尖叫着往外跑去。没几步就要跑到门口了,孙少虎似乎看到了门后的光明一样心花怒放,情不自禁想要伸出双手去拉开紧闭的石门,只是没想到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双缺德的大脚,扑通一声,孙少虎用坚硬的脑袋拥抱上了石门。
“围起来,一个也别放走!”孙家院墙外,顾惜风低沉着嗓音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