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这天的黎明来的很早。天不到五更,长安的寻常百姓就早早醒来,涌上街道,等着那场穷奢极侈的皇家婚典。大婚之礼是从安雅公主的旧时封地馆陶开始的。
照明的火把烤焦了沿途的树木,为了让宽大的婚车通过,不得不拆除了县馆的围墙。
侍卫仪仗接连十里,宫娥们七七四十九双执了轻羽宝扇,九九八十一双执了拂尘。大红罗缎装饰的七香八宝车,穿过了整个长安城,终于在近黄昏时驶入九重宫阙。
含元殿上,万国衣冠拜冕旒。金红的大殿,廊柱上都新铸刻了龙凤。文武百官与属国使节,敛眉垂首恭立在殿堂两侧。妃嫔命妇,均是盛装华服。满堂画帛披肩,云髻步摇,额黄红妆。
他们等到天色将暮,天子才姗姗来迟。上官锦年今日是一身极为隆重的龙袍冠冕,威严的面孔有一丝几不可见的疲累。一落座,礼乐便缓缓而起。
等到礼官诵读完那封死长的诏书,歌舞也将歇的时候。安雅公主终于缓缓步入大殿。
皇后一身大红绣龙对襟明衣,下着繁丽的大红长裙,裙尾曵地,铺在含元殿的织金龙纹毯上。那无比鲜艳华美的红色,照亮了整个大明宫。
她梳“高墙”髻,凤冠垂下十二支珍珠旒,遮住面庞,隐隐可见峨眉盛妆。
众人再度跪拜,她不疾不徐,在女官宫娥的相随下仪态万方地走向上官锦年身边的空位。
一切都将尘埃落定,她终于夺回了一切,在最高的位置上,与她所爱的君王永生相伴。
上官锦年眉目寒若远山,在这个时候还是拒人千里。
从殿门到主位,她走的极慢,珠旒后的眸子似乎一直直视着她的君王,直到那寒如远山的面孔终于与她对视。
她一步步地靠近上官锦年。一步步登上台阶。上官锦年的目光开始变得专注,最终流露出疑惑来,他皱了眉,惊异的望着她的面庞,可当他终于恍然大悟的时候,她已经走近他的身前了。
新娘走至那雕龙白玉的龙座前,突然猛地抽出一把短剑,直指上官锦年的咽喉!
暗卫齐齐拔刀,上官锦年却挥手阻止。
新娘的身体在颤抖,仿佛站不稳的样子,有鲜红的血顺着那华服流下台阶,滴答成小溪一般,血来自新娘的背脊,血染那鲜红的嫁衣,看不出异样,反而更添妖艳。
众人发出惊讶的呼声,又有大批的侍卫进了大殿,拉了弓箭,只需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暗卫的密道真是四通八达呢。”唐明真的语调虚弱而凄凉,手上的力气却没有松了一分。
隔了珠旒,她的妆容已被冷汗与泪水暗暗晕开,尚显稚气的面庞露出惨白的頽态,只有眼瞳还是清澈。
上官锦年一向冰冷的面孔突然涌出清泪,他伸出手,想去扶唐明真,却被她避开,她脚下更加不稳,短剑却刺开上官锦年的皮肤,鲜血流下,她的手也变得颤抖。
暗卫已经冲上前去。
“敢轻举妄动者,立斩!”上官锦年的命令十分坚决。
“你为什么还留我活下来,为什么不让我和他们一起去死。”唐明真重新握了短剑。显然,她已经知道上官锦年是灭她九族的仇人。
“谁告诉你的。”上官锦年心中诧异,十几年来,他已经除掉了当年所有的知情者。他明白唐明真一旦知道,一切就无可挽回。
“管他是谁!”她的剑又刺进几分。
“我唐家几十条人命,凉州城几千条人命,不就是为了给这皇位铺路么?”她一个趔趄,又迅速地站好。
“好,你现在拿了这皇位,也该把命还给他们了罢。”她的声音早已哭了出来。
“你的伤还没好。”上官锦年稍施内力,已制住她的腰身,却并不阻挡她的手臂。
“如果这一剑能让你忘了的话。” 他无所逃避,眼泪划过他玉雕般的侧颜。
唐明真顿了少许,她咬了下唇,短剑猛地加重了力道,却没有刺穿仇人的动脉,眼中涌出止不住的泪。刀锋回转,她准确无误地将短剑捅进自己的心脏。
刀至没柄,鲜血喷涌成河。
她倒在血泊中,脸色迅速地灰败下去。
上官锦年惊恐地抱了她的身体,天子失态地在鲜血中悲哭,怀抱中的温度随着血液抽离,脉搏渐渐无息。
“我又怎么会杀了你。”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这一日,长安城万里红妆,唐明真就这样死在一片喜庆的含元殿。仇怨也好,无怨也罢,这里是风云诡谲的长安,不管多大的祸事,也会云销雨霁,然后统统被人忘却。
“弑君,未遂,卒。”史书上对她的记载不会超过十个字。在周朝开国的天佑皇帝上官锦年纪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