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高高，寒冬已过，积雪也已消融。太阳照着金黄琉璃瓦刺人眼，皇城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夹道间一列列宫娥、太监各自低头行走着要办主子们吩咐下来的差事。

雪雁揣着几匹上好的云锦走进来，止不住笑脸盈盈，“昭王对我们家小主真是好，前几日是各种奇珍玩物，今日又差人送来这么好的布匹。春日里正好给主子定做几套衣裳，走出去也让人瞧瞧你的美貌。”

“呸呸，”尹灵素啐了一口道，“你这丫头，我都说了许多遍昭王府送来的东西一律不要，今日怎么又这般？”

雪雁满脸委屈说，“主子，你的话我对那人讲了。可是他说若是东西被退回，主子就要惩罚他，这两头吃力不讨好，奴婢于心不忍就收下了。”

尹灵素坐在楠木椅上听着这回答，桂花糕含在嘴里却也没了香甜只觉食之无味，心里一阵疑问往外涌出。

自己与栾承昊不过见了两次，他为什么多番暗中相助，并且接济物资。后宫本就多事，人多眼杂还不知会被说成什么样子，怪不得那夜栾承璟相约告诫自己休要与昭王来往。

正沉思间，就听见芳景来报淑嫔小主来访，尹灵素与雪雁四目相视，眸中都流露着疑色。雪雁放下布匹扶着尹灵素径直走到大堂，还未容尹灵素作揖道万福，淑嫔银铃般的笑声从紫罗帷幕后头传来，“妹妹，姐姐不请自到，可有什么不妥？”

尹灵素命雪雁下去泡壶好茶后会心而答，“姐姐说笑了，翠轩阁难得贵客来临，姐姐的到来真是让妹妹甚感欣慰。”

寒暄一番后，淑嫔朝身后站着的绿荷伸手一挥，尹灵素才发现绿荷自进门手上便揣着一个小木盒。

“妹妹，”淑嫔从里面拿出一个黄花梨方形青葡花样的盒子笑道，“这是姐姐的心意，望妹妹笑纳。”

嗅着那微微散发在空气里的芬芳，尹灵素已猜到那是一盒胭脂。接也不是，不接更不是。收下了于自己有何干，她本不稀罕这物，到了还欠了一个人情。不收下，只怕辜负淑嫔一番好意。

淑嫔将木盒轻轻打开，“妹妹，这是我托人从苏州老家带来的脂膏，由红蓝花叶汁凝结为脂而成。可别小瞧了这物，它同其他的胭脂不同。”

尹灵素疑惑地接过放到鼻尖细细闻，淡淡的苏方木味扑鼻而来，末了将木盒合上道，“只怕要辜负了姐姐，妹妹已经成了这副模样，这些东西不要也罢，还请姐姐休要责怪。”

淑嫔嗤嗤地笑出声，“果不其然妹妹会这般，你若瞧见我替你敷上，一定会喜欢的。”

由不得尹灵素拒绝，淑嫔径直就坐在她身旁的木墩上给她细细施粉黛。雪雁在旁看着心里惴惴不安，生怕那几条痂痕会因黏性不好而掉下来，攥着丝巾绕了几圈，直到淑嫔给小主涂抹完毕悬着的心才平静。

“妹妹真是一个美人胚子，微微一施脂粉便光艳照人。”淑嫔对自己的作品很是满意，笑容一直未从脸上消失。

雪雁端来一盆盛满清水的铜盆，尹灵素轻步走上前低头一看，那水中的倒影那么清晰，连发丝飘拂都看的清楚。早晨雪雁替自己粘上的痂痕已然不再，只露出杏面桃腮，皇城里果然好东西多，这脂膏竟能遮盖伤痕。

可是自己与她并无交情，偶有几次在皇城甬道相遇，二人亦不过寒暄几句未曾私下闲聊。况且这淑嫔的底细自己一概不知，深宫冷暖到底该怎么分辨，尹灵素一时半会陷入了困顿。

淑嫔见尹灵素惊愕地站了好一会儿，便轻轻唤一声，“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尹灵素才回过神欣喜说，“姐姐的东西太贵重了，妹妹不知能否收下。”

淑嫔微微一笑道，“这本就是我为妹妹特意从家母那里要来的，我还以为妹妹不喜欢呢，如今见你如此喜爱，我怎可扫了你的兴致。妹妹若是用完了，只管叫人来取，我那还有好几盒呢。”

初春日短，不久便瞧着天渐渐黑了。淑嫔坐了好一会才离去，翠轩阁又同以往一般寂静。

雪雁在侧替尹灵素宽衣，不时嚷嚷道，“小主，淑嫔送来的胭脂要奴婢日日替你擦上吗？”见尹灵素笑而不答她越发按捺不住问道，“小主怎么会接受淑嫔的东西，这可是一个大大的人情。”

尹灵素吸口气仍旧不答，自己本不想要这胭脂。可是淑嫔好意送上门来，言语间字字温婉怎容人拒绝。萧妍秋本就从骨子里容不下自己，淑嫔同皇后走得近，此举该是皇后属意，若是连皇后的心意都不领情，只怕日后更难处在后宫。

身在异地总有些无奈，无人能替自己出个主意，更由不得自己说不。看着红烛火焰跳动，尹灵素心里很不是滋味，想要说什么却道不出口，话在嘴边一溜烟儿滑下。

雪雁只顾替她卸下累金丝花钿，没发现尹灵素情绪失落只道，“既然收下了，那用是不用。”

尹灵素极力遏制着哽咽，低声道，“不必了，”稍一顿扯下脸上的痂痕接着说，“这个往后也不必了。”

雪雁脸上满是诧异，尹灵素只是静静地看着镜中人。想必明日该有新的传闻了，只是不知自己又会被说成什么样。

内务府的小太监驯了几只会说话的八哥，很是讨人喜欢。皇后宫里也有一只，翠色的羽毛泛着光泽，细长的小嘴弯弯的一张一合说着“吉祥如意”。每次淑嫔坐在堂前等候都能瞧见一旁的宫娥给它送食递水，不过一只牲畜只因主人身份尊贵便遭如此待遇，不禁感怀起自己的过往身世。

半柱香过后，洒花帘子被蕊儿掀起，皇后徐徐走到太师椅前坐下。淑嫔本想作揖却只见皇后轻轻挥手，“罢了，既无旁人你我也少些礼节，有什么话只管说来与本宫听。”

淑嫔谢过恩后道，“臣妾已经将那东西送与尹灵素了。”

皇后拿起紫砂浮雕莲花杯细细观看杯身，“她可有什么反应？”

“如娘娘所料，尹灵素在臣妾替她抹上后很是喜欢这胭脂。”淑嫔激动地回答，“可是臣妾有一事不明白，不知道可否一问，为什么娘娘要送这东西给她？”

话音未落便听得皇后冷声一笑，淑嫔只觉悚然一惊，背脊沁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