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盛朗挂了电话，三步跨作两步飞奔上楼。

一进家门，傅盛朗便迫不及待地询问。

“发现了什么？”傅盛朗握住郝思嘉的肩膀，神情紧张。

郝思嘉先朝萧绘的房间方向看看，确认那方没有任何动静，才拉着傅盛朗到饭厅里，指向那张被王子扬画上涂鸦的日历。

“你们家是不是有每天撕日历的习惯？”

傅盛朗皱眉点头，“怎么了？”

郝思嘉原本提到嗓子眼的心瞬间捏得更紧，“那这个就是王子扬今天画的了吧？如果我没有想多，那这个就是我跟他约好的暗号……”

“暗号？”傅盛朗听得更加迷糊。

情急之下，郝思嘉只得耐心将她和王子扬的小秘密暂且简单描述给傅盛朗知道。

“我今天刚跟他说，女人的反义词，是男人，所以最前面画的这个男人，指的应该是个女人；最后的笑脸，实际上是哭脸。而车这种东西没有对应物件，那暂时就按照本意来理解；两瓶牛奶，如果指的是‘奶奶’——那么这一串符号的意思就是：妈妈开车去奶奶家，哭泣。”

傅洁滢要把王子扬送去奶奶家？

傅盛朗的面色刷地一下变成寡白色，“你没有猜错，她肯定是这么想的。她早就想把王子扬送回王家了。”

“为什么？”郝思嘉双手微凉，慢慢从傅盛朗的手腕上滑下来。

“她自私！她从来都没想过要养这个儿子！”傅盛朗大怒，双眼暴红。

咚。

卧室方向忽然传来闷声一响。

郝思嘉和傅盛朗对视一眼，心下都意识到：不好！

等他们跑过去时，只见到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萧绘。

这天半夜里，雷鸣轰轰，空气沉闷。

郝思嘉陪同傅盛朗等在急救室外，心里乱成一团麻。

一直沉默等待的傅盛朗不停歇地拨打傅洁滢的电话，而电话那头始终提示无人接听。傅盛朗变得越来越焦灼，郝思嘉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并不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能做点什么，因而也变得坐立不安。

不要慌，慢慢想，能想清楚的。

熟悉的叮咛在脑海里浮现。

犹记得儿时，外婆就是这样安慰经常因为心急而大哭的郝思嘉。那个眉目和善，心宽体胖的老人，总是慢条斯理，不火不燥。

郝思嘉抬手抚抚胸口，渐渐由烦躁归于平静。

直到急救室的灯熄灭，医生走出来说萧绘并没有生命危险之后，全程冷脸的傅盛朗才逐渐缓和面色，郝思嘉终于心安。

“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办手续。”或许是因为意识到自己刚刚忽略了郝思嘉的感受，他语调轻和，并抚抚她的肩头，甚至尽力想从极度疲倦里挤出一丝笑意。

等傅盛朗再回来时，萧绘已经被推出急救室，送入了普通病房。

“思嘉，麻烦你在这里陪我妈。我出去一趟。”才歇了片刻的傅盛朗忽然皱紧眉头说要走。

郝思嘉难得机敏一回，她轻轻拽住傅盛朗的手腕，目光坚定而执着，“你告诉我王子扬他爸爸在哪里，我去找你姐姐，我跟她谈谈。”

“还是我去吧。场面肯定会很不好看，你去了反而尴尬。”傅盛朗拍拍郝思嘉的手背，希望她不要连带着变得这么紧张。

“你一个人也搞不定。”郝思嘉依旧坚持，“我陪你一起去。”

郝思嘉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自家姐姐什么个性，傅盛朗最清楚，她既然能用这么损的缓兵之计来解决问题，证明她就是铁了心布过局。一旦整个计划在傅洁滢心中成形，单凭傅盛朗一个人，他也不确定是否能带回王子扬。

在他沉默的间隙里，郝思嘉已经竭尽所能地考虑到了他所担忧的问题。

“我已经给敏莉和郝天杰打过电话了，他们正在赶过来。等他们来了，我就跟你一起去找王子扬他爸爸。”

傅盛朗有些讶异地微微睁大了眼睛，但很快他的讶异只化了一丝淡淡的自嘲。

所以说，关心则乱，他在这个时候能想到的事情竟然那么局限，而她却条理清晰地安排妥当。

等到郝天杰赶到之后，郝思嘉先拉着他再三叮嘱了一番，然后顶着瓢泼大雨，和傅盛朗一起开车前往隔壁市区。

本来就已经是夜晚，开车不如白天方便，偏偏这大晚上的又下雨，而且雨帘极密，严重影响了可视范围，所以即便傅盛朗急得整个人快着火，也没办法加快车速。

雨点打在车窗玻璃上，炸出一个个水圈，水圈汇成小溪流，和雨刮器进行着无休止的斗争。

郝思嘉侧头看了看傅盛朗紧绷的表情，尽量平淡地低声问道，“你有你前姐夫的电话号码么？不如先给他打个电话？”

傅盛朗默许地点了下头，将手机解锁后递过来，“备注名叫王尔信。”

依照傅盛朗的理解，郝思嘉拨通电话之后按下扬声器，从而方便作为司机的他接听和沟通。

然而，郝思嘉却不是这么打算的。

两声嘟声响过之后，电话另一头传来有些低沉的男人声音，“阿朗啊。”

“王先生您好，我是阿朗的女朋友，也是王子扬的老师兼舅妈，我叫郝思嘉。”

说这话时，郝思嘉正襟危坐，直视着前方，似乎她并非只是简单地打电话，而是在进行一场至关重要的国际谈判。

“……郝小姐，你好。”

“很抱歉，这么晚还给您打电话，但因为情况变得比较复杂了。我想先问问，王子扬已经在您家里了吗？”

郝思嘉认真起来的时候特别严肃，光是听着这些说辞，王尔信已经觉得这通电话打得尤为“官方”；而坐在她旁边，时不时看上她两眼的傅盛朗已经被她双眸里折射出来的凌厉光芒给微微震住。

“……还没有。”王尔信有点不太适应这种谈话氛围，因而每次作出回答之前，都不免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郝思嘉将电话拿开一些，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继续说，“是这样的。您前妻打算把王子扬送回您那里这件事，她事先并没有和您前任岳母沟通好。但后来阿姨知道了这件事，一时不能接受，现在人已经送去医院了。”

“情况怎么样？有没有事？！”

对方语气里的紧张并不做作，这让郝思嘉对沟通结果更有把握了些。

她因为专注而端架着的肩膀终于稍稍放松下来，“目前没有危险，但是人还没醒过来。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深夜打扰您，就是希望您能同意我们把王子扬接回来。”

说完最核心的部分，郝思嘉还是忍不住缩起了放在腿上的手掌。掌心中细密的汗珠无声地冒出，替郝思嘉宣泄出最不愿表现在人前的那一分担心失败而产生的怯意。

“至于王子扬最终的抚养问题……”

“我明白的，我同意你们来接王子扬。”王尔信截断了郝思嘉后面补充的话，“我和洁滢约在明天上午10点半，她说会亲自把王子扬送到我家里来。”

郝思嘉毫不遮掩地露出欣喜的笑容，并有些激动地侧过半身看向傅盛朗，“我们现在已经在来C市的路上了，预计还有……还有一个小时就下高速。那我们明天早上9点在您家里见，您看行吗？”

“你们今晚直接来我这里吧，”王尔信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我也还有些事情想和阿朗谈谈。”

“您稍等一下。”

郝思嘉移开电话，迅速将王尔信的话转述给傅盛朗。

“嗯，那就直接去吧。”

沟通完毕后，放下电话的郝思嘉如释重负般地长长叹了口气，仿佛要用这种方式把身体里所有的负担泄空。

“真厉害啊。”傅盛朗由衷地发出表扬，“温婉文静的美术老师，原来还有高傲冷艳的一面。”

郝思嘉如若未闻地从自己包里拿出手机，给守候在医院的陆敏莉发信息。

等到看到陆敏莉的回复之后，她才提起精神跟傅盛朗汇报，“医院里情况挺好的，你不用太担心。”

“好。”傅盛朗侧头瞄她一眼，“困了吧？你睡一会儿。后座上有薄毯。”

郝思嘉顺着副驾驶席的靠背往上挺了挺，坐正了些，“我不困，我想问你一些事。”

“问吧。”

“你姐姐因为什么和你前姐夫离婚呢？”

这个问题似乎难住了傅盛朗，他少见地沉默了很久。

“很多因素吧。”隔了很久，傅盛朗终于悠悠地补上回答。

等他再转过头时，才发现郝思嘉已经无声无息地睡着了。

因为车内起雾的缘故，傅盛朗不得已把冷气开得很低。这会儿郝思嘉身上并没有盖东西，实在极容易感冒。

于是傅盛朗驶入应急通道，缓缓停下了车，轻手轻脚地从后座上拿起薄毯，小心给郝思嘉盖好。

她脸上的细细绒毛在雨夜扑朔迷离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可爱，令傅盛朗再一次联想起家里的小猫彼得。

车外的大雨仍在继续，但在车里，傅盛朗只感觉整个世界骤然安静，唯独剩下郝思嘉均匀的呼吸。

他力度极微地轻吻了她的额头，生怕惊醒这只倔强的猫。

“……嗯，现在变成我羞羞脸了。”傅盛朗含笑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