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盛朗和郝思嘉抵达王尔信家楼下时,已经是凌晨四点。
大雨洗刷过的城市散发出潮热的味道,即便小区内的灯将四周照得亮如白炽,却依旧无法驱散人体本能的困倦。
郝思嘉半梦半醒地从车上下来,远远地看到一个陌生男人的身影正在单元电梯口朝他们挥手。
“阿朗。”
王尔信远比郝思嘉想象得要大方端正,而且谈吐间显出良好的修养。
匆匆打过招呼之后,郝思嘉就一直没有再开口说过话。其一因为她感觉自己困得有点神志不清,其二是这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比较尴尬,她能不说话也就省得开口。
王尔信先细问了萧绘的情况,然后才向傅盛朗解释说这次的事情全是傅洁滢一人主导,他事先甚至没有主动联系过她。
或许是因为将责任撇得太干净,傅盛朗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子扬毕竟也是你的儿子,即便是你想接到你这里来住,也没有什么不对的,也不用全赖她。”
王尔信惊觉自己失言,展眉赔笑,“是我的表述有误,你别介意,我并不是怪她。唉,说来我也有责任,起码我在同意她的提议之前,也应该先打给你们问一问才对。”
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倒像是真的有错。
作为旁观者,且还是领教过傅洁滢嘴上功夫的,郝思嘉暗地里有点替王尔信抱屈。她认为,从目前看来,王尔信还没有什么做得不太妥的地方。
进到王尔信家里后,郝思嘉对这个男人的印象变得更加正面。
首先这三室两厅的装潢格调就很显品味,其次,家里简洁整齐,看起来井井有条,一尘不染。阳台上养了好几盆花,客厅里还有一个雅致的鱼缸。
那他们是为什么离婚呢?
郝思嘉的思绪又回到了这个问题上。
“开这么久的车也累了吧。”王尔信笑笑地看向傅盛朗,“客房我已经整理好了,你们快去休息休息。”
一直缄默不语的郝思嘉突然大梦初醒般的开了口,“我不困。”
王尔信显然有点意外,不明真相地望着傅盛朗。
眼下已经透出淡淡青色的傅盛朗知道郝思嘉在想什么,他用眼神指了指小次卧的方向,自己则径直走到客厅沙发旁。
“没事,我也不困。信哥你不是有话跟我聊吗,我们聊聊吧。”
“行,那我去拿酒。”王尔信边说边替郝思嘉开好了客房的灯,“小女孩就别跟着熬夜了,熬多了容易老。”
郝思嘉被弄得有点哭笑不得,她多看了傅盛朗一眼,说不出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
不过她最终还是老老实实进了客房,并谨慎地把门关好。
合衣躺在床上的郝思嘉望着天花板细想:像王尔信这样的男人,五官端正,性格温和,经济实力也不错,到底傅洁滢认为他哪里不好?难道是花心?出轨?
这也说不通啊。如果他品行不端,傅盛朗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和他和气交好。
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恍如一个催眠魔咒,郝思嘉才想了没多久,又沉沉睡着。
她再醒来时,只感觉胃疼得厉害。
昨晚和王璐璐一起吃饭的时候,满桌全是辣得人热血沸腾的菜,整顿饭上郝思嘉别的没吃几口,光抱着一大扎柚子蜜喝了。
结果深更半夜又这么一番折腾,终于惹来身体的抗议。
郝思嘉面色透白地悄悄走出房间,才发现天已经亮了,七点钟的阳光混合着空气里朦胧未消的水汽,营造出梦境般的虚幻感。
要不是胃疼得实在要命,郝思嘉真愿意在18楼的阳台上欣赏太阳渐渐高升。
“起来了?”身后传来轻柔的问候。
郝思嘉强撑着笑回过头去,见到是王尔信,连忙将抵在胃部的手放了下去。
“怎么?不舒服?”王尔信一看郝思嘉的脸色就知道不对,再看她有些慌张的样子,顿时猜到了一大半。
自己熬着也不是办法,郝思嘉干脆点点头承认,“嗯……有点胃疼。”
“脸都白成这样了,还只是一点疼啊?”王尔信的口气听起来格外有邻家大叔的风范,很容易令人产生信任和依赖感。
“您这儿有药吗?”郝思嘉苦笑着问道。
王尔信为难地搔搔后脑勺,“胃药还真没有。楼下有药店,我去给你买,你赶紧进来坐着吧,早上风凉。”
说话间,王尔信已经迅速拿了门卡、钥匙和钱包走到玄关,还不等郝思嘉推辞,他已经转身出了家门。
他真的挺好的啊……
郝思嘉痴望着门后,因为太过出神,有一刻都忽视了痛如刀绞的胃。
直到余光里突然出现一个会动的黑影,郝思嘉才受了惊吓似的猛然收回视线。
“你吓死我了!”她瞪着正在一边伸懒腰一边向她走近的傅盛朗,同时遭受到胃里传来的一记猛击。
“嘶……”郝思嘉疼得倒吸寒气。
傅盛朗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郝思嘉不太健康的脸色上,“哪里不舒服?”
“胃疼……”
“所以他刚刚是下楼去买药了啊?”傅盛朗张开手臂半抱住因为难受而微微驼背的郝思嘉,眸中流露出一丝疼爱,“光吃药不行,得吃点东西。楼下有早餐店,我带你喝粥去。”
也是,毕竟是饿得疼呢。
郝思嘉就任由傅盛朗这么抱扶着,即便在傅盛朗打电话告知王尔信他们的去向时,她也没感觉到背后的手臂有半点松懈的迹象。
在傅盛朗的悉心照顾和王尔信的体贴配合下,郝思嘉的胃终于暂时从一阵阵绞痛舒缓成了间歇痉挛。
稍微好了点之后,郝思嘉又打起精神给郝天杰打了通电话,得知老太太已经醒来,松了一大口气。
王尔信去买单的时候,郝思嘉望望他的背影,忍不住捏住傅盛朗的手腕,轻声说,“我差点都要忘了我们是来抢人的。”
“是啊,敌人这么友善,一下就把超级英雄的神经给麻痹了。”傅盛朗放下手里的勺子,将郝思嘉的手握在掌心里,“那英雄你一会儿还抢人吗?”
“你怎么这么幼稚?我可不是王子扬那种好骗的小鬼。”郝思嘉不服气地辩白,玩笑几句又赶紧回归正题,“我觉得你前姐夫挺好的。我昨晚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有点太咄咄逼人了。”
傅盛朗浅浅一笑,呼吸间流动着小米粥的香甜,“你才不咄咄逼人呢。像信哥这种领教过傅洁滢放大招的人,根本就不可能被你吓到。”
哪有这样说自己姐姐的。
郝思嘉像平时跟郝天杰玩闹时一样,半狠不狠地掐傅盛朗。
傅盛朗早有察觉似的,迅速用另一只手制止了郝思嘉轻举妄动的行为,并突然甩出一句,“你觉得我和我前姐夫,谁更好?”
两只手都被傅盛朗控制住的郝思嘉有点慌张还有点窘迫地急于抽回自己的手,她乱乱地挣扎着,结果动作稍微大了点又牵扯到了可怜的胃部神经,疼得微微闭眼。
“喔,看你这个心虚的样子我就知道了。”傅盛朗无奈地耸耸肩,“原来你是觉得信哥这样更好啊。”
他的确不会像你这样老是用一些突如其来的问题刁难别人,在这一点上,他就是比较好!
不过……
“当然是你好啊!”郝思嘉佯怒皱眉,仿佛傅盛朗问了什么蠢问题,“你最好你最好!”
傅盛朗的深邃眉眼里全都染上了笑意,“奇怪。怎么你现在公然向我表白,也不脸红了呢?”
“奇怪,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爱欺负自己女朋友的男人呢?”郝思嘉有样学样,青出于蓝。
本来还以为傅盛朗会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忍俊不禁,谁知道他又不按常理出牌,温柔又有力地将郝思嘉卷进了他的臂弯里。
“都能哄我开心了,看样子已经好得差不多。”
因为病痛和疲倦两重袭击,郝思嘉感觉四肢都开始隐隐酸软。这会儿倒在傅盛朗怀里,终于能让她暂时倚靠在一个新支点上,周身也得到暂时的放松。
郝思嘉抬起手,像哄小朋友似的拍拍傅盛朗的后背,“阿姨已经醒了,你不要太担心。等会儿见到你姐姐之后,好好沟通,不要乱发脾气。”
她果然还是比他更惦记那件事。
傅盛朗环在郝思嘉肩头的手臂缩紧了些,他将鼻尖埋进郝思嘉细软的发丝里,胸口似乎涌出很多话要说。
但最终,那些纷繁的思绪也只凝成了一个轻轻的“嗯”字。
“小时候,我爸妈快要离婚的那阵子,总是当着我和郝天杰的面冷战。在此之前,郝天杰的脾气很好,总像个害羞的小姑娘,说话也细声细气,做事也小心翼翼。
“但是自从爸妈离婚之后,他就变了,脾气很暴躁,很容易动怒。特别是在初高中那几年,我和外婆都怕他。既怕他突然间在我们面前发火,又怕他哪天在外面闯了大祸。
“好在这些都过去了,郝天杰也终于顺利成年。”
郝思嘉停止轻轻拍打傅盛朗后背的手,掌心紧贴着他结实的身躯,“成年人总是意识不到自己的某些行为会对小朋友造成多大的负面影响,他们只会在小朋友身上发现问题之后才感到惊奇。其实大人才是问题的源头,我们应该尽量控制自己的言行举止。”
“好。我控制。”傅盛朗也如同安慰郝思嘉似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