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他不能再做这样的实验,他会成为混乱者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刺得韩尘耳朵嗡嗡作响,他的眼皮很沉重,看不到眼前的光影,却感到大脑一阵急促而刺痛的晕眩。
“已经三次了,我们无能为力。”孱弱的声音像是行将就木的未亡人,嘶哑而无力。
“所以呢?所以呢?你们就要再来一次?”
“时间的线,一旦交错,永远无法剪开。我们必须这样。“
韩尘听不到了。空明的世界像是温柔的双手,包裹着他,让他感到一阵困倦。也许说困倦是不恰当的,因为他从未醒来。但是他似乎听清了,那是一场交易。尽管他不知道交易的内容是什么。这和他一直以来缠绕的噩梦有关。在上一个自己清醒的时间点之前,噩梦的内容从未改变。而现在,像是一只会讲故事的毒蛇,正在拼命隐蔽自己狰狞的獠牙而娓娓道来。
啊,上一次,清醒?我是怎么晕过去的呢?
“呐,哥哥醒了呢。”
清脆的童音在耳边响起,韩尘恢复了意识。他艰难的睁开自己的眼睛,甚至缓了一缓才睁开。想象中刺目的白光并没有直射进他的双眼,那是一种昏黄的,暗淡的,像是上一个世纪的古旧的灯光,不亮,很暖。
他躺在地板上,这里,本来是他周六该来打工的咖啡厅。
韩尘惶惑地看着他的身前,一个穿着可爱的粉色萝莉装的小女孩抱着一个金色的沙漏,正笑盈盈的看着他。韩尘挣扎着站起身来,却发现很困难,差一点要摔倒,而一只苍老的手掌扶住了他,他转过头去,看到了寒老和蔼的脸。直到现在,他仍然惊魂未定。
陈楚和江月坐在柜台前面,沉默着看着他,韩尘慢慢坐在他们对面的凳子上,他更加疑惑了,想要说些什么,却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
”孩子,不用急。“寒易摆摆手,制止了韩尘想要说话的欲望。”我知道你有很多想要问我们,但是恐怕经历了时空跳跃的人是不能马上开口的。“
”他可不一样。他可是经历了三次时间交错的人。”陈楚冷冰冰的声音传了过来。他把手放在了袖子里,让人看不到他修长的手指了,却似乎平添了一份嘲讽的语气。
“呐,哥哥,雪儿知道你哦!”小萝莉鼓起小脸,想要说些什么。
江月依然什么都没说,她只是招了招手,小萝莉便一脸不情愿的走了过去。“姐姐为什么不让雪儿说呢?”
”爷爷会说的。“寒易一脸宠溺的看着江雪,转而又看向了韩尘。望着后者那不解的神情,像是在回忆一些事情。
江月看着寒易给她一个眼神,低下头像是对江雪说了些什么,只见小萝莉抱着那个古旧的金色沙漏,蹲在地上,把沙漏放平,稚嫩的童音说道:“契约生成。”
霎时间,韩尘看到,窗棂外投射下一闪一闪的淡蓝色霓虹灯不再闪烁了。街上的人都停止了行走,一切的一切,甚至咖啡屋外那只流浪狗都停滞了下来。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这个科学著称的时代,时间永远是人们不能涉及的禁域,没有人能够突破时间的阻隔,没有人能够让时间停下脚步哪怕一秒钟。但是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做到了,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韩尘觉得,自己再不说话,就要憋死了。但是偏偏他说不出来,清秀的脸现在红的像个充气的红气球,他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
“韩尘,欢迎来到位面事务所。”寒老浑浊的眼睛忽而闪烁出不一样的神采。
“位面?事务所?”韩尘的声音忽然传到了他自己的耳畔。他几乎是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第一是他终于能说话了,第二是他听到的是什么荒诞无比的名词。
江月的脸色稍微有些动容。寒老也一脸惊异的看着韩尘。刚经历时空跳跃的人会暂时消失一种能力,或许是听力,或许是视力,韩尘显然是丧失了言语功能,这是时空律所规定的原理。然而,韩尘似乎很轻易的冲破了这个壁障。陈楚只是默默地看了他一眼,手臂似乎有些发抖,把双手藏的更深了。
“对,这里是位面事务所。时间交错,空间错位,回到过去,修改未来,一切的一切都能够在我们这里实现。只要你付得起费用,我们就接得了事务。“
寒老看着韩尘眼中更加深重的震惊与不解,像是回忆一个故事娓娓道来。
”世界是由时间线组成的,是无数条平行的时间线。每个人都是线上的一点,跟随着时间的流动而流动。我们称时间线为位面,或者世界。每一条时间线都是一个世界,它不止囊括一个星球,一个星系,而是整个宇宙。宇宙的开端是线的开始,宇宙的终结是线的湮灭。你的存在,和星球陨灭同样是一个时间点发生的事情,这些线,从何而来,流向何方我们都不得而知。平行的线,有无数个太阳系,无数个地球,无数个你。他们拥有各不相同的命运,并且各自运行。但是,只要是平行的线,就必定有着相交的一天。如果逃脱了时空律的既定轨道,那么两条时间线就会相交。于是,就产生了我们这样的人。或者说,就毁灭了我们这样的存在。“
”产生?毁灭?什么意思?”韩尘感觉到自己仿佛是牙牙学语的儿童,第一次听到母语般一无所知。
“相交的线是不能被时空律所允许存在的东西,它会”自动“掐去相交的那一段。所有存在于那个点的人,都不会再存在。换言之,用道家的话来说,不在三界之内,跳出五行之中。这样被切去的时间线,将会独立地在更高维度中飘零。直到所有时间线都陨灭。而存在于那段时间线的事物,将会不断的循环。人生老病死,新生成长。万物凋零,万物复苏,星辰新生,星辰陨灭,这一切,都是断开的时间线不停地循环。所以,我们现在,就在一段断开的时间线之中。并且,所有其他平行的时间线,我们的存在都已经湮灭了。”
“那么,也就是说,我的这二十年,不过是在重复既定的剧本?”韩尘静静地看着老者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眼睛里充满了惶惑的浑浊色彩。
寂静的沉默笼罩了夜幕中的咖啡馆,像是朦胧而迷茫的面纱。韩尘坐在地上,他的大脑有些僵硬。他不能接受这种怪异的时空观,可是现实又不断挑战着他的世界观。不该出现,却除他之外没有任何人看见的运动会,两个自己要杀死他,镜像般的永远走不到尽头的街道,一个诡异的咖啡馆又是什么事务所,空间的跳跃,时间的静止,他更不能接受的,是他活过的二十年,有可能是重复了千百次的循环,甚至将来,都将是既定的路。而这一切,他竟然毫无知觉,没有一丝哪怕一毫察觉到。
“我很遗憾。”寒易静静地说,“是这样的。”
“我不能接受。除非你能给我证据。”韩尘难以置信。
“很简单,我只问你一句。你还记得自己的童年吗?或者说,你还记得之前的任何事?”
“当然记得,是。。”确切的语气忽而一僵,韩尘忽然神色大变。他竭力搜寻着自己的大脑,却发现他忘记了自己上过什么小学,甚至他已经想不起自己的童年是和谁过的。他只记得自从父母早早车祸离世,自己孑然一身,凭依父母的存款考上了大学,一直到今天,他只记得最近的事情,而儿时的记忆,像是断开的线,渐渐淹没在时间的长河。甚至自己父母的离世细节,都像是浸入河流的轻纱,浩淼而迷蒙。
“我恐怕,你的时间,断点就在你儿时的记忆之中。不用说,我想你甚至已经忘记了你的初中乃至高中。而在断裂的时间线中,我们无法找到断裂的真正原因。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要开这样一个事务所,来借助这条断裂的线中,其他拥有正常时间线的人的时间线,寻找我们的时间线为什么会断裂。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不再重复自己的命运。甚至,你很快就会忘了你的大学生活。继续周而复始的重复。”
“我们,会怎样呢?”韩尘的脸色已经变得青紫了。他看看江月和陈楚,却无法从他们漠然的表情中看出和他一样的恐惧。
寒易眼中闪过意思冰冷的色彩,他那苍老的声音显得很生硬。
“我们会不断地经历时空交错。每一次的时空交错,我们都会重新经历自己的这一段断裂的时间中的某个片段。还记得你经历了什么了吗?那些要杀你的人,不,是两个你自己,还有你所看到的运动会的所有人,他们就是时空交错的产物,伪装者。时空交错的时候,会出现无数的伪装者,它们是时空律的产物。简单地说,如果不是江月打破了时空壁障,你已经死在了第二次的时空交错之中。忘了说了,混乱者应该是伪装者最喜欢的小点心了。如果不是陈楚把你从时空镜像中用时空跳跃转移出来,你已经死在了第三次的时空交错之中。而我现在不能明白的是,在我们没有发现你是一个混乱者的时候,你是如何经历第一次时空交错并且活下来的。”
韩尘想到了自己那冗长又光怪陆离的梦境。自己经历了什么呢?那段记忆就像是戛然而止的录像带,看不到源头,亦不能继续播放。
“无论如何,现在,你活了下来。那么,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两个选择。第一个,你可以帮我们所说的都认为是无稽之谈,我可以告诉你,第七次时空交错,是你重新经历这段断开的时间的开始,也是你的这一生的终结。具体时间我不得而知,但是毫无疑问,如果你能够熬过这剩下的四次时空交错,你就可以重生,嗯,某种意义上的重生,重是重复的意思。但是我觉得这概率非常小。而另一种。”寒易深深地顿了一口气,“加入我们。”
“加入你们?”韩尘呆呆的重复着这句话。大脑似乎已经停止了思考。
“是的,成为事务所的一员,尽管我们不能保证你能在每次时空交错或者任务中活下来,但是这是唯一破除的方法。恕我直言,我不知道在这之前你经历第一次时空交错距离第二次时间有多长,不过根据二三次的时间来看,下一次交错来临的时间会非常短。没有我们,你一定会死。”
屋子里的气氛像是凝固了。甚至一直活泼的小萝莉也静静地坐在枯黄的木质椅子上,低着头玩着自己手中那个古旧的金色沙漏。
韩尘不知道自己该把目光放在哪里。他感到一阵深深地战栗,像是流淌在血液中那温热的感觉被冰冷替换,这种冰冷的,源自脚底,像是源自他脚下那片油腻的黄色地板的寒冷的恐惧,慢慢地伴随着脊柱盘旋而上,侵袭他的大脑。他很害怕,因为他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大学生,懦弱而平凡的人,不敢去表达自己的喜恶,不敢去面对特立独行所带来的后果,就干脆以此为由随波逐流。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他害怕改变,却更害怕不去改变自己的命运会不会就此陷入周而复始的循环。他只是一个想要追求安逸生活的胆小鬼,因为他不认为所谓魄力对他的生活会有怎样的影响。
他的眼睛里,犹豫的烟雾像是布幔,笼罩了那本来清澈的双眸。
寒易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忽而,这位穿着白色陈旧侍应服的老者,俯下身去,像是在柜台里面摸索什么。
“我想,我大概明白了你的想法了。”他沉重的叹息着。“这不是你的错,没有人能够这么快适应的。是我想的太简单了。”老者布满茧子的手展开,里面,是好几个小小的古铜色沙漏。就像他之前给韩尘的那些。
韩尘觉得自己的嘴唇像是被封住了,他难以开口说出阻止老者的话,亦难以说出加入他们,从此接受这一切的承诺。他缓缓站起身来,却发现刚才坐的地方,竟有一个黑漆漆的地板漏洞,而在里面反射出丝丝液体的亮光。
“不,不能这样。”陈楚冷冷地脸上竟难得地漏出一丝鲜明的表情。而那个表情,写满了淡漠。一不小心放开的双手自然地垂下,韩尘看到了几滴液体的滴落。昏黄的灯光下分外殷红。那是血。
韩尘的眼睛被深深地刺痛了。尽管他很想否认一切,但是不代表他傻。如果寒老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救他过来的人,是陈楚。
那么如果他没有猜错,这应该是陈楚为了救他而付出的代价。
“陈楚。我会做决定的。”寒易示意他坐下。他又用肯定的眼神盯着欲言又止的江月,止住了后者想要说什么的冲动。但是小萝莉看到寒老把那一个个小沙漏都拿了出来,极为不满地哼了一声。
“这些你应该看到了。我们叫它们时间之匙。从你来到这间店里的时候,我就基本确定你是混乱者。在柜台上的那个大沙漏,我们称作时间检测器,我故意把它碰掉,为的就是确认你是不是混乱者。你触碰沙漏的时候,它不再漏沙了,证明你的时间已经终止。既然你不准备加入我们,那么我不能就这样看着你去死。这些小东西,足以保护你,直到你第七次时空交错。至于之后,我们也无能为力。”
“爷爷,这不值得。”江雪看着眼神竟然有一丝松动的韩尘,气的恨不得把手里的东西砸他头上,但还是忍住了,只是语气像是讨伐吃了她最喜欢的抹茶蛋糕的陈楚。
“值不值得,不是我们说的算的。别忘了,你蓝山哥哥是怎么交代这些时间匙的用途的。”
“我知道,可是给这种胆小鬼太不值得了!”
“就当没有救过他。”陈楚把袖子一收,甚至连不屑都没有。像是那些滴在地板上的血不是他的血,像是面前的这个人他根本没见过。只是眼睛看到那些时间匙,从未有过波澜的眼睛闪动过一丝悲伤的涟漪。
而江月,从头到尾,什么都不说。她平静地看着韩尘,像是一座唯美的雕像,又像是一波平静的秋水。
韩尘猛的挺起身,像是陷入疯狂般抓起那一把时间之匙,他的眼睛里满是血丝,他不能接受这一切。重复,无意义,重复,他像是被困在幽闭的箱子里面的困兽,看不到天空,看不清未来,只能看到,那无尽的绝望。
他看向四周,那紧握着小沙漏挂件的手不停地颤抖着。他想要平凡安定的生活,为此甘愿奉上自己的懦弱。他想要逃走,他不愿意面对这种随时都会死的现实。
但是这一切,他明白,一切的理由,不过是一个懦夫的借口。他怕死。
他看向四周,绝望而愤怒地看向四周,这种愤怒不过是一时的恼羞,他看到不屑,看到冷漠,这些都让他自欺欺人般地增加了类似于破坏破摔的所谓胆色。他觉得自己可以破门而出了,不相信这一切,就像他不相信自己的父母在他没有认知前就已经离他而去的事实一样,不去在意别人的看法,蜷缩在自己的安全躯壳之中,继续平静的生活。
直到,他看到了江月的眼睛。
他的一切都被击溃了。
半晌,他紧握的手松开了。他垂下手,说。
“我,加入你们。”
那平静的眼睛,不知为什么,让他心中也变得平静。他感到惊恐,感到惶惑,甚至看到了陈楚的血的时候感到自责,被不屑地鄙视,被看轻,被漠视,都可以像以往一般遗忘。然而,这一切全都没有江月这一眼给他的震撼大。这是一种绝望的感觉。江月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那平静的眼睛里,他看到了太多太多。那是一种深邃的悲伤和绝望,是穿越时间的悲伤和绝望。而他不知从哪里感觉到。
他可以终止她的绝望。从他胆小而懦弱的心脏里,涌现出可一些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力量。这种力量,阻止了他就此离去。
这不是简单因为他喜欢江月,也许这是一点点的因素,但大多数这无关感情。这是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如此陌生,像是来自另一个灵魂。
对,另一个灵魂。
不管怎样。他还是留下了。成为,他不愿意承认的所谓位面事务所的一员。
“那么,欢迎加入,四号位面事务所。”老者像是意料之中一般,眼睛看了看陈楚,像是说戏演的不错。然而韩尘并没有看见这一幕,他只看到,寒老笑眯眯地收起了时间之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