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字街头

“看看，是这个人吗？”祁时从口袋里掏出照片，扔到白震眼前。

照片上是中午遇害的那名警察。白震皱了皱眉毛，低头默不作声。

“是你的同伙做的，他刚才又杀害了一名警察。你们真是了不起的搭档。”祁时四指压住照片，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白震两眼放空，痴痴地盯着那照片。同时，他能感受到周围人的目光。等候在门口的狱警已经进屋了，从上午到现在，这些人一直用同样的眼光注视着这个杀人犯。

这场突如其来的审讯，终于彻底结束了。“恭喜，你们的任务完成了，现在满意了？”祁时最后问了一句。

“任务？哼哼。这次和我无关吧，您说呢？”

祁时收起照片，对他说：“我说什么，都不会改变你们践踏生命的事实。”

“哦？是这样啊……可该来的总会来，谁也逃不掉。谁动手，谁去做，有什么区别。话说回来，你那位侦探朋友，看样子是要赶去哪里吧，他从刚才就在注意时间。”

祁时看了看手表，已经四点多了。此时距离日落，还有不到两个小时。

“他要赶回昨天。去阻止你们继续犯错。”

9月11日，16：30，爆炸案的发生地，新街口。

“王警官刚才真厉害，一开口那句‘有人模仿你’，就已经奠定胜局了。”夹谷故意称呼他王警官，因为按照祁时的智商，好像不足以完成如此出色的审问。

“是吗？可某人刚才的反应可不是这个意思。生怕我坏了事，还想直接打断我的问话来着。”祁时却对他的夸奖毫不买账，还在挖苦他一开始没理解自己的用意。

“哎呦喂，那您倒是说说，您觉得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我洗耳恭听。”夹谷模仿着滑稽的京腔，邀请这位得意的警官发表高见。

“现在还不清楚吗，白震当然有同伙，他的包庇隐瞒，反倒欲盖弥彰，出卖了他的帮凶。25号那天的爆炸案，本来只是他们放的烟雾弹，目的是把警方的思路，引入他们设计好的方向：预告犯罪和随机犯罪。”

十字路口，绿灯开始闪烁。祁时猛打方向，一个急转弯调头，把车驶向公路左侧的停车场。夹谷没想到他调头都不减速，一没坐稳，头撞到车窗上弹了回来。

“瞪我干嘛？你不是赶时间吗。我还没说完呢，接着说。但是计划之外的状况发生了，也就是白震意外被捕。被捕之后，他以为原定的下一步计划无法进行了，所以……所以他就……”

这是一个很明显的迟疑，明显到足以引起夹谷注意。“所以什么？继续说。”

“想说什么来着，感觉有点说不通了。”祁时假装专心停车，故意回避问题。

夹谷：“是啊，的确是有点怪怪的。”车一停稳，他率先开门跳下车。祁时留在车里叹了口气，拔出钥匙。

新街口，是这座城市的新兴中心区，位于老城区的北边，是商场和年轻人扎堆儿的地方。之前那起爆炸案，就发生在步行街尽头的十字路，也就是现在停着辆巡逻车那里。换在两个星期前，遭遇飞来横祸的，就会是那辆车了。

祁时跟随夹谷，避开川流不息的人群，来到巷口的咖啡店外坐下。夹谷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而这里，恰恰是下班时间的闹市街头。

“两杯柠檬苏打，谢谢。”夹谷直接替祁时点了喝的。

“你也觉得有点奇怪吧？”祁时根本不在乎他替自己做了决定，他现在还困扰在刚才那个不怎么重要，但是很微妙的问题上。

“要不我来试着分析一二？可以吗，王sir？”夹谷还在为刚才祁时的傲慢赌气，他过分谦卑的态度让人有点作呕，因为毕竟这和他的本性出入太大。

“有话就说！”看来祁时现在烦得很。

“刚才你是说到什么，然后就卡住了？对，说到他以为他们的计划要取消了。我们不妨做一个假设，假设他没有被捕，那么今天，也就是预告期限的最后一天，就一定还会有袭警事件发生，这样一来，如同预告信里所写的一样，随机目标的犯罪模式，就成立了。可是……”

他接过苏打水，喝了一大口：“可是，他被捕了，但是因为肇事逃逸。那么就又回到了我们老早提出的一个问题：他为什么自首？这个问题现在还真的很难回答，因为我们没时间接着跟他耗了。”

祁时想起，刚才夹谷先离开审讯室，他出去的时候，看见他正在和老刘交谈。“所以你把这个任务留给了刘队？”

“是啊，这个问题虽然不起眼，但总觉得它很关键。你想想看，如果他认为同伴会因为自己的失联，而放弃接下来的行动，那他又为何极力掩护那个什么都没做过的同伴呢？根本不需要吧。可反过来，如果他预测到了，同伴无论如何都会坚持完成任务，那他的献身，就变得毫无意义。因为身在囹圄的他，是不可能给今天发生的案件顶罪的，警方还是会去追查第二起案件的真凶。”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祁时开始注意到，夹谷惯用的推理模式很独特。简单来说，可以用四个字概括：不破不立。

他总是先把既有的情况，划分成为全部的可能性，然后自己去证明，每一种都不成立。这样一个看似浪费时间的过程，有时会收获惊人的效果，因为真相，往往并不存在于肯定，而是隐藏在否定，甚至否定之否定当中。当排除了无论如何都不能成立的假设之后，唯一的可能性，就会从仅剩的假定里，浮现出来。

此时此刻，假设有两种。一遍，两遍，三遍。一遍又一遍地去想吧，绝不成立的，就是第二种假设！没有嫌犯，会做不必要的献身。

那么，第一种假设，可以被攻破的点在哪里？祁时的脑海中灵光一现，他完全按捺不住兴奋，骄傲地仰起头，笑着看向夹谷。

“说吧，我知道你想到了。”夹谷会乐意把机会让给祁时的，非常乐意。

祁时当然不会跟他客气，他清了清喉咙，头头是道地分析：“作为一个还算有头脑的人，白震绝不会去掩护一个没必要掩护的人，也绝不会去背别人根本没犯过的罪。除非，那个人真的犯了罪，需要掩护。他，可能才是那个真的什么都没做过的人吧。所以说啊，在我还原案情的时候，无论我说什么，他都只会说对！就是这样！”

话音刚落，他就气势汹汹的站起来，一头扎进人群，开始四处询问，寻找当天的目击证人。

夹谷不慌不忙地拿起手机：“老刘？你最好再多做一件事，虽然这件事可能不会有结果。你去查一下爆炸案当天，新街口附近的监控吧。我发现这个路口的探头很少，而且那天多半是人山人海，但愿你能在里面找到白震那孩子。”

“哎？对了，你们是不是已经带他来指认过现场了？他表现怎么样？”

“哦，是这样。那好吧，希望事情不要太复杂。我们该回去了，你多保重，挂了。”

也许是很清楚他们的使命即将告一段落，夹谷并没有像祁时那样，继续东奔西跑。他走进路口一家杂货店，摆弄起店里的小玩意。

他很喜欢这种日式风格的杂货铺，好像生活里能用到的东西，都能在一家店里买齐，于是繁杂在这样的地方，就等同于简单了。

不过这样的店居然有卖婴幼儿产品和玩具，这还真是不常见。夹谷在货架前驻足，引来了女店员的玩笑。

“你说说，这世界真是不一样了。像你这样穿着打扮的男人，对奶嘴尿不湿还会有研究，妇女翻身的解放的日子不远咯！”

夹谷当时没接话，只随便笑了笑。他见这女人二三十岁的样子，但还和蔼亲切，就随口跟她聊了几句。

“不过你还别说，前些日子还有个警察在我这店里，一边讲电话一边逛。喏，也在你刚才那个货架的地方，看那些小孩子的东西。现在的好老公真是越来越多了，我怎么就遇不到呢？”那女人聊着聊着就扯到老远，亏得夹谷好性子，一直在听。

“你也会遇到的。哎？你记得是哪天吗？”夹谷随口一问。

那女人回答得很干脆：“记得！就是上月25号，爆炸的那天啊。可是吓死我了。那警察刚从店里出去，没多久，我就听见外面闹哄哄的，说是警车着火了，多吓人。也不知那警察有没有事，我可不要找当警察的男朋友，太危险了。”

“哦，这样啊。你听到他打电话的内容了吗？”夹谷后悔他问了这个问题。

诚然，他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一个让人心痛的答案……

9月11日，17:50，夕阳西下，十字街头。

两人准备收工回家了。祁时累的满头大汗，不过貌似还是没有收获。他喘着粗气，突然问夹谷：“喂，你那会儿在笑什么？”

“啊？哪会儿？我没笑吧。”夹谷递给他一张纸巾。

祁时一边擦着汗：“我是说，把白震带进审讯室之前，那个时候你笑得有点阴森。”

夹谷：“哦，你说那时候。我笑的是今天的案子啊。我是在想，这应该是不输给我的强迫症，才能犯下的罪行吧。希望最好是这样，不然的话……”

“不然怎么样？”

“不然这一切就太可怕了。”

“你又知道什么了？”

“我不知道，我也没空知道了。这边剩下的交给警方，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那边还有人等着我们去解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