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半醒之间,门铃忽然叮咚乱响。谢湘不高兴地挣起来,趴在猫眼里瞄了一眼,顿时心花怒放:怎么竟是“绿海洋”的按摩女阿美?她怎么会知道我住哪的?管它那么多呢!正想着哪天再点她一回去,倒自个送上门来了!
谢湘拉开门,阿美脉脉含情地叫了声大哥,托着腮甜甜地笑,身边也并无别人。谢湘心花怒放,一巴掌从她脸上抚到胸前,顺势将她往里让。阿美笑得更媚了,也在他裆下撩了一把,却不进门,反而在门铃上乱按,叮咚叮咚地吵得谢湘心烦意乱。他怕惊动了邻居,伸手拉她,不料阿美的胳膊仿佛是透明的,抓了几下都是空的,再抓,连人都不见了。
谢湘一惊,从床上直直地挺起来:哪有什么阿美?而门铃却还在叮咚响。他使劲搓了一会脸,确信这回不是作梦,恼火地真去开了门。
门口站着局办公室的小钱,说是谢主任,你午休挂电话了吧?汪主任打不通,就派我上门通知你来了。谢湘不高兴地回头看看挂钟,刚好中午1点半。
什么事这么急?不能等上班再说?
我也不清楚。汪主任叫你两点半准时到局里,说是市纪委有人来找你谈话。
市纪委?谢湘失声嚷起来:你没听错吗?市纪委怎么会找我个搞土地管理的谈话?我跟他们毫无关系。
我也不知道,汪主任就这么交待的。而且要你准时去。
眼睁睁看着小钱下楼好一会,谢湘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赶紧关门。回过身第一个动作就是到茶几上摸烟,可直到鼻子里钻进股焦糊的橡胶味时,才发觉自己把香烟点反了。他掐掉烟,端起剩茶猛喝一气,重新点上支烟吸了几口,心绪才略微清晰些,肚子却又咕咕发绞——一紧张就会拉肚,是谢湘的老毛病了。他无奈地钻进卫生间,一通宣泄后,肚子缓解了些,可心情依然没法放松。
他又一次抬头看钟,1点35分。还有一个小时……
谈话就谈话呗,我慌个什么■?可不行。越这么想,心越跳得凶。一阵阵忐忑黑云般滚滚而来,压得他气都透不匀了。
肯定是搞错了。否则,纪委有什么好找我的……
他扑到电话前,想找汪主任探个究竟。可拨了一遍,电话忙音。再拨他手机,手指在中途停了下来:我这是干什么?汪主任还当我心里有啥鬼哩。最近市里正考察干部,局里很可能上去一两个;而局里的空缺……汪主任和我可都是后备力量。他心里巴不得我出啥娄子呢,真知道什么也决不会透底给我……
他想给老婆打个电话,市纪委有她的熟人,也许能探出点虚实来。但又觉不妥。自己连什么事都没弄清,倒先把老婆也吓着了;或者,本来是一般性的小麻烦,谈谈也就过去了。却关乎我什么隐私,结果让老婆知道了,还不照样够我喝一壶的。而且她问得不当的话,岂不反会让别人起疑?再说她那种关系也比酒肉朋友亲不到哪去。干他们那工作的,你要没多大事他乐得做好人;你真有点什么,除非他亲爱亲朋,否则还不是翻脸不认人?再说吧……
有一点首先必须有个底:会不会有人向纪委举报了我?又有谁会举报我?
不可能!我有什么好举报的?
也难说。这年头日子好过了是不假,心态却越来越邪的却大有人在。上歌厅都爱唱“只要你过得比我好”,那都是骗他小情人的。实际上谁比他多得了两块钱,他准能日里咒你,夜里磨牙!就是你没欠他也没碍他,看着你倒个什么霉,也是好些人的一大乐!
会是哪个狗东西放我的坏水呢?
李四海?十有八九就是他!上回在东保镇借酒装疯,背地里大骂我谄上压下,空心萝卜客里空的,不就是他吗?
其实他小子有什么真能耐?不过是大学牌子比我响那么一小点,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的工作实绩能和我比吗?你的人际关系、领导能力,哪一样在我之上?换了你当主任的话,每年能挣来那么些奖吗?你工作上张牙舞爪虚晃几枪,却成天在外接私活,和狐朋狗友推杯换盏,月月签单一大迭。喝酒又十回九醉,每醉则不是满嘴脏话就是捶胸号啕。这都不说了,咱也别说贡献,不论能力,光看资历,你也比我晚进局里三年多,给你个副主任还冤了你吗?
我的心胸够宽广的了,知道你没当上主任心里抹不直,事事体谅你,处处尊重你。可你反倒顺杆子上树,越来越嚣张了。我当这破主任三年来,你逢开会必说三道四,我安排什么工作你都摇头晃脑。你分管的事儿我不能说半个不字。而你,什么时候给过我应有的尊重?连汇报材料都直接往局长那儿送……
唉,人哪,都只识表面,摸不着就里。总以为当上个官儿就吆五喝六、一手包天了。其实那都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世上哪有这么简单的事哪!哪个单位没几个掣肘的刺儿头,哪个头儿没些个怕人摸的软肋呀——体改,体改!机关的体制再不好好改革,当头的早晚都得给手下人卖了!
不过也不一定,李四海这小子虽说邪点,倒也都邪在面上。再说他自己屁股上也未必没屎,不像是偷偷摸摸写举报信的家伙。反倒是那个不哼不哈,成天一副与世无争相的吴言,倒更有可能动歪点子。三讲时,不就是他投了我的反对票吗?要不是自己喝了酒露给别人,谁相信他会来这一手?而且,舞文弄墨正是他拿手好戏。市报上,还有什么《半月谈》什么的,不是还发表过他的杂文吗?那些狗屁文章一股子酸味,谈的可不都是些反腐败、正党风的假道学?还是先正正他自个儿吧——哪回出差他不报一大迭打的票?请客让他结账时,好几回被人发现他多开香烟塞自己包里。而我签字时也总是装聋作哑放他一马,他倒好……更活丑的是,在一个会上他居然多拎了个礼品袋,让会务小姐追到门外要回去……
何况,这小子能抓到我什么把柄?要是我谢湘也算得上个腐败分子,那咱们市里还找得出几个好干部?我谢湘就算不是个百分之百的清官,起码也是个遵纪守法、谦虚谨慎、勤恳而尽职的好干部!居然还有人举报我!纪委就居然也当个真,竟要来找我去谈什么话!
他们这是在立案审查我吗?
一阵简直是无休无止的尖嚣把谢湘吓了个哆嗦。他冲上阳台四面张望,好一阵才分辨出又是楼下的防盗门电子铃出了毛病。可那声音应该是不难分辨的,我怎么把它听成警车响了?
秋高气爽。阳光在楼下的花枝间俏皮地跳跃,宛如是花圃灿烂的微笑。对面楼道里有人说笑着出门。丈夫打开阳伞为妻子遮阳,小儿子钻进草丛找蟋蟀,两口子低语着耐心等他。这平平常常的的生活景象,忽然让谢湘感到无比羡慕。没钱也好,没权也罢,和睦太平的小日子,才真是人生的大福呵!
一股清冽的幽香钻进鼻息,谢湘的心暂时得到了几分平静。循味望去,呀,这桂花什么时候开得这么兴了,我怎么一点没发觉呢?他俯身托起沉沉的桂枝,凝视着米粒般金灿灿缀满枝头的花蕊,感动地深嗅着。
这盆桂花是下面一个厂长中秋节前刚送来的。那么大的缸,两个民工抬上楼都累得直喘。谢湘原本还没怎么在意,没曾想开起花来还真让人赏心悦目呢。
这恐怕也得值不少钱吧?谢湘的心忽悠了一下:这算不算个问题呀?
不不不,这能算个啥呀?一盆花罢了,礼尚往来罢了。又不是拿人的现金收入的回扣。纪委要是连这个也查,那他们累断腿脚也忙不过来呀。如今人情往来的,吃吃喝喝、收点烟酒、拎几个马夹袋什么的太正常不过了。听说有些纪委里的人出去开会办事,回来的车屁股里也经常沉甸甸的,少不了要塞些海味山货、衬衫被套什么的,谁来查他们?
可要是……
谢湘掉转屁股,一头钻进卧室。
卧室里有口大衣柜,但老婆早把它用作杂物柜了。柜里乱塞着皮包、衬衫、礼品对表、鳄鱼牌钱包、皮带等乱七八糟的礼品。连柜顶上都堆着牌子杂乱的的烟酒。要说起来,只有这些玩艺还算实惠些。老婆隔一阵子就会把谢湘吃不了的好烟好酒乘黑卖给回收店,倒也不无小补。
谢湘烦躁地翻弄了一阵,终于找出了那盒让他此时有几分揪心的“月饼”。这也是那个厂长和桂花盆栽一起送来的。当时谢湘还颇有些讨厌这厂长土气。每年中秋前后,他家照例要遭受一次月饼轰炸,谢湘不胜其烦。许多人拎来月饼也被他拒之门外,却仍有许多人固执地给他寄月饼券。传统思维可真他妈顽固。人要团圆,一年里什么日子不能聚,偏要在这一天赶来赶去;而团圆日吃什么不好,偏要吃这种贫苦年代发明的古董食品?他们怎么不想想,有些人山珍海味都吃怕了,再这么人来疯地送这种甜得伤人的玩艺,谁还有那个胃口?送礼都不会变点花样,你送了又有啥实际意义?所以,谢湘收到那些月饼券也懒得去拿,拣好的随手送人,一般的都团团扔了。
那厂长的这盒“月饼”是和桂花盆栽一起送的,谢湘只好收下,却看也没看就扔在门后。没曾想老婆倒大有慧眼,一看就说这盒月饼有特色。说起来,现在这厂家也真是太会开发产品的附加功能了。不,应该说都成了心理大师,充分满足了人们求新求异的送礼需求。那盒月饼外有一个银色锦盒,乍一看像本大线装书。这也大同小异,没甚稀奇。让谢湘开眼的是,那锦盒掂着格外有分量,原来里面还有只银光闪闪的方盒子,初看还当是镀银,细看才惊觉,那竟是纯银制成。银盒里就更绝了,虽然只装了一大四小众星捧月般五只月饼,其大小,厚薄、图案和真正的广式月饼也没啥不同,手上一掂却沉甸甸,颜色也都是银澄澄的。原来这五只月饼也各套着一只饼状银壳,同样也是用正儿八经的纯银铸就!更绝的是盒里的说明,详细说明这款“月饼”的非凡创意,更声称里面的月饼也因此别有特色,“具有银子的风味!”
银子的风味是个什么风味?恐怕不如说钞票的风味更准确吧!
老婆悄悄打听过这“月饼”的行情,他们这种县级市根本就看不到,南京等大地方高档商场才偶得一见,而标价竟是5千8!
早知道我根本该退回去的,又不能吃又不能花的,弄不好倒真成了我一个罪证哪!不过,几千块的礼品,恐怕还够不上受贿罪吧?好像要一两万才够立案标准。何况,我给那厂长办事可够意思的,他有什么理由举报我?
谢湘心里这么想,手上却捧了只火盆般急吼吼地满房间转,这里放放,那里塞塞,最终还是往厨房的杂物柜里胡乱一塞,拿几包方便面盖上了事。
可是谢湘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而轻松起来。因为他清楚自己这是在骗自己。真要动真审查我,可不是小孩藏猫猫。就是厨房里这盒“月饼”躲得过去,那满屋的其它东西,你怎么藏?
而且,这盒月饼恰如一枚鱼钩,突然又钓出他心深处一直在隐隐蠢动的一条大黑鱼。这条鱼一经出水,就在他眼前辟哩啪啦地蹦哒不已。闹得他眼前阵阵发黑,胸中的浊气又一涌一涌地往嗓眼里冲。他啪啪地乱开着各式柜子,笼中狼般在宽敞而华丽、曾让他颇为自豪的新居里焦灼地逡巡、打量。
装修费!这新房的不少装修费到现在还没结哪!
这地板,这壁饰,还有这吊顶,厨房的橱柜、卫生间的瓷砖和带喷洗装置的马桶——这乱七八糟的一笔并不糊涂的“糊涂账”,七七八八也有4、5万,都是下河镇书记让他们的建筑公司来给我搞的。虽然有一些发票,可我的确没付过钱哪?虽然彼此一直强调算我借的,可你的借条在哪里?而且一年多了,为什么一分钱也不还?万一纪委就是为这事找我的,我怎么圆得过去?老天!这可是要判刑的呀!
他颓然坐在沙发上,可随即又火烧屁股般蹦起来,愣愣地看着沙发,肚子里又咕噜咕噜好一阵闹腾:这一圈一万多的软皮沙发,不会也是哪个工程队送来的吧?过去老婆坐上面,常爱摸摸嗅嗅地说什么,好东西就是不一样,你嗅嗅这好闻的真皮味!
嗅吧,嗅吧,等我进去了你就自个儿嗅个够吧——呸!除非你掏钱另买,这沙发还不得充了公?
不至于吧?
他顾不得上厕所,钻进卧室乱翻腾一气。还好,总算在一大堆旧票据里翻出张买沙发的发票。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可一转念,脑袋又嗡嗡响:这发票在我这儿是不假,但这钱真付过了吗?这事是老婆过手的,而她那人,我说过多少次了,保不准真会瞒着我没付钱!
给她打个电话问问?时间来不及了。好歹我有发票在,总能够对付过去吧?除非就是送的人举报的……
不可能吧?我恐怕也太神经过敏了。而且,就算没付钱,这事也和我没关系,老婆可以证明,我平时确实懒得多问这些事。而且,这和收人钱财终究是不一样的吧?了不得把所有的东西都退了……
谢湘又一次看看钟,两点了,差不多该上单位去了。这么一想,腿肚子又一阵发软,简直连出门的力气都没了。别这么窝囊!他愤愤地对自己吼了一声,跑到卫生间洗了把冷水脸,又喝了几口水,想到老是心慌气促的,搞不好是血压又升上来了。虽然早晨吃过药了,但纪委那帮家伙来谈话,可不是三言两语能对付的,听说24小时拿大灯对着你照呢!于是他赶紧从药柜里找出粒降压片补下去,这才心安些。
也许他们不是为经济问题,而是其它问题,比如生活问题来找我的,这就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这么开放,谁有些男男女女的,人大都一笑了之。谁要是见怪几句,反会让别人笑他眼热。纪委还管那些花花草草的破事,那他们不是眼热,怕也是吃饱了撑的。
不一定!有些事,比如三陪嫖娼什么的,可不属一般作风问题。纪委肯定还得管!尤其是党员干部,“双开”的处分不就是他们作的?
坏了!说不定就是“绿海洋”那个阿美惹的祸吧?要不怎么早不做梦,晚不做梦,偏在这节骨眼上,偏在那午觉一小会儿就梦见那妖精了?这不是一种预感又是什么?
唉,早知道有今天,我去馋那种烂货干什么!
也怪那粗胚王镇长,要不是他大包大揽地撺掇着,我才不会在桑拿里沾那种下三烂女人呢!不过,话也要说回来,阿美这样水色的女子在那种地方混,实在也是生不逢时,鲜花污在了牛屎里,太可惜!
那还是上个星期的事。那天是周末。本来说好了吃过饭弄两圈麻将的。可酒足饭饱后,王镇长说时间还早呢,还是先上外省考察三产去。谢湘也多喝了几杯,而且早就风闻,外省那小镇名为外省,实际和王镇长那个镇仅一桥之隔,且是个三不管的“繁荣昌盛”之地。于是也心痒痒地难自制了。当然,嘴上还是说了几句我们去可不太方便吧之类,王镇长红赤着脸直挥手:
一点屁事也没有!那边的父母官和我们常来常往。况且我们又不是搞什么腐败去,顶多洗把桑拿敲个背,完全符合三个代表。
谢湘也就不作声了。而且,王镇长把其他人都打发了,只带了贴身司机,三个人一辆小车呼呼生风,十来分钟就到了“绿海洋”。
一旦进了“绿海洋”,哪怕你再道学,恐怕也是做不成柳下惠的了。何况年富力强正当年的谢湘呢?
那里的服务之细致入微、之体贴周到,也真是名不虚传。你洗澡,有人给你背上打肥皂。你出浴,有人给你揩身穿裤衩。你上楼,有人一声声接力招呼:一位贵宾大爷上楼啦。就是你上洗手间,也必有人领着去,并且一直等你出来再送回。而且,所有的按摩小姐都有张大彩照挂墙上,任你点选。
谢湘一眼就瞅准了307号。而包厢里明里虽有两张床,实际上决不安排第二个客人。实在说,语音甜糯、巧笑倩兮、不断纠正谢湘按摩女的说法而爱自称技师的阿美,也堪称技精业熟。那刚柔相济、轻重皆宜的手法,那和风般轻拂耳畔的长长呵气,那毛毛细雨般令人酥麻的指甲轻挠,那隐私处既让你有点窘迫又让你十分期待的若即若离,便你是丈八金刚也由不得不熔为铁水了。何况是灌了一肚子白酒的谢湘呢?
他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地眯花着眼,指指那蓬勃之处:这怎么是好?
阿美嫣然一笑,在他鼻子上轻刮一下,身轻如燕地上了床,背向他双腿骑跨,俯下身去,温热的口舌,柔柔地吮住了它;而散乱的青丝则随着她头的起伏而柳丝点水般轻拂着他的腰腹……
事情仅此为止,谢湘倒并没有什么心虚之处,要命的是酒色攻心的他完全已神魂颠倒,不仅又加了两个钟给阿美,还和她情深意切地谈情论性。最后还恋恋不舍地犯了他这种身份做此事的大忌,竟把自己的名片给了她,一本正经地要和她常来常往。这种人能和你如此,便能和他这般。而失事的概率又是很大的,一旦给弄进去,让公安三哄两诈的,还不把什么都给卖了?
坏了坏了!真要是这个事的话,那麻烦可一点不比经济问题小呵!一旦给你来个“双开”,岂止是身败名裂,婚姻也难免动摇。更可怕的是,只会在机关混的我,往后还凭什么安身立命!
出门前,从不觉得自己有半点诗人气质,也不爱发思古之幽情的谢湘,忽然很哲学地缠绵起来。
出门离家,这一个每天重复多遍的简单动作里,原来也包含着如此深沉而丰富的人生内涵!他下意识地环顾屋子,恍恍惚惚地,越看越觉得书架上那帧他和家人的合影上,妻子和女儿的微笑里,此刻竟充满忧郁,乃至还有几分谴责。那个隐约于心的恐惧越发明晰起来:他们会不会对我宣布双规?甚至,会不会就此……那我几时才能回到这平时不觉得有多可爱、此刻却倍觉依恋的家来?
突如其来的电话响,恰到好处地回答了他的疑虑:
谢主任,小钱通知到你了吧?是办公室汪主任的声音。
是的。我正要出门。
那好,你在楼下等着。考虑你住得远,我怕误事,已经派车接你了。
这……好吧。谢湘战栗地深吸口长气,竭力使自己的语调保持正常:但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下,纪委的人怎么会找我谈话,有没有搞错呀?
没错。还有组织部的人一起来。
还有组织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嘿,你就别跟我卖乖了。汪主任的话音似乎也经过调节,但谢湘仍能品出几分酸味来:新规矩你不清楚吗?提拔局以上干部,要有纪委参与把关了。其实真到了这一步,也就水到渠成了。他们不过是例行公事,再盖个橡皮图章罢了——谢老兄,谈完了可别舍不得请我喝酒啊!
别……别开玩笑……
谢湘此话并非虚言。他痛感先前的自己整个是在和自己开了个要命的大玩笑。玩得自己简直就要虚脱了。摸摸额头,犹是冰凉的,一手冷汗。万幸的是,那颗狂蹦乱跳的心,现在总算是找到了归巢。
南辕北辙,完全是南辕北辙嘛!
他喃喃自语着。砰一声带上门,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下楼去。而几分钟前还阴霾沉沉的胸怀中,也恰如楼下的烂漫秋光,骤然间一派辉煌;有一匹脱缰烈马,正四蹄翻飞,箭一般射向繁花似锦的大草原。
原载《四川文学》2003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