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朔说等过几天皇后出面劝说,流苏就能离开了。
流苏大惊:“先生连皇后都能请动?”
东方朔道:“我哪里能请动皇后,是骠骑将军出面才请动了的。为了说动骠骑将军,我差点被他府上的属官给打出来。”
流苏想想也知道东方朔这个样子去霍去病府上一定不受待见。
霍去病不亲自揍他就不错了。
于是她道:先生辛苦了,改天我真要请你喝酒了。”
东方朔道:“喝酒就不必了,我已经发誓再也不喝酒了。”
流苏惊讶的看着他:“先生不喝酒了,这是为什么。”
东方朔道:“好酒要有人陪着喝才有意思,我那朋友都快死了,我突然觉得酒一点也不好喝了。”
流苏突然说不出话了,东方朔这个人的朋友真是有福气的一个人。
东方朔又道:“你一定觉得我现在很难过,你说不出话来了。”
流苏黯然的点点头:“先生节哀。”
东方朔感到满脑子都是苦的了。
他道:“先前我听到这个消息,几乎是活不下去了,老天怎么能这么对他呢,他的心肠那么好,他怎么能舍得。”
流苏安慰他:“我们从前听说了一个故事,有个大才子突然没了,后来他母亲梦见他在天宫做了天地的玉山令。你的朋友一定也是因为太好了,所以才会被天帝召回道了天宫了。”
东方朔苦笑:“或许是这样的吧!我现在已经没有原先那么伤心了,不管怎么样,都是要活下去的。”
他突然正色道:“姑娘也要记住,人活着实在不容易,好多人想要付出任何的代价,都换不回自己的一条命,人的命是上天的礼物,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痛苦,总是要活下去的。”
流苏点点头:“流苏明白的。”
东方朔叹道:“你明白就好,你这么想着离开宫里,总是有你的理由,但是你总要自己,不论在哪里都是要活下去的。”
活下去,这不就是流苏一直以来的希望么?
她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最大的也是唯一的愿望不就是能安安稳稳的活下去么?
她所祈求的东西很少,不求富贵荣华,也不求名扬天下。
她甚至从来都没有祈求过什么白首同心的爱情,她和这个世界相差太多。
她知晓这个帝国这个时代的命运,她一边和那个温婉的皇后一起喝茶一边恐惧她悲惨的未来,她一边陪着那个深情的皇帝舅父聊天,一边想象他杀死自己儿女时候的残忍。
还有那个骠骑,她每次看到他出现,脑海里总是有个声音说,这个人就要死了。
接下来的几天流苏就没什么好着急的了,没事就去教教王夫人泡茶。
武帝现在最喜欢的就是她,这为夫人出身低微,家里又无兄弟姐妹,多愁善感的很。
流苏看她愁眉苦脸的样子,都有点瘆得慌。
这位夫人身体一直不好,本就是这样多病,还这样多愁,两两相加,情况更加的糟糕。
她已经这样虚弱,却还坚持跟着流苏泡茶。
那绝色的美人,脸色已经那样苍白,连手都是惨白的。
她每一个动作都辛苦得双手颤抖,一盏茶过后,她累的连呼吸都是不稳的。
流苏见不得人这样辛苦,几乎要落荒而逃。
她的心肺都似乎跟着颤抖,她难受得几乎要晕厥,人体有很多受难的方式。
她实在不忍看。
若是有一天她熟识的人这样病重,这样辛苦,她觉得自己的心会碎掉。
又过了两天,武帝好不容易去了皇后那一次。
皇后道:“陛下,翁主在宫里也住了好些日子了,是不是要过些日子送她回黄帝庙。”
武帝看着自己温良恭俭让的皇后:“子夫,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
皇后淡淡一笑:“陛下,臣妾听说翁主在黄帝庙是时候,去病还去黄帝庙拜神,臣妾想,翁主出去了,去病也好看看他。”
武帝笑道:“你这个姨母也关心起他的事情了,你不是一直说他的亲是要由他自己说了好吗。”
皇后柔声道:“陛下,翁主出宫了也好,毕竟她不是陛下亲生的女儿,近来宫里都传闻陛下中意翁主,要封做夫人。”
武帝想起李夫人打哭闹,冷着脸道:“胡闹。”
皇后又道:“我看东方大人最近也喜欢翁主的很,天天没事就往翁主那里去”。
武帝赶紧打住:“停,子夫,你就别提他了。”
皇后果然低头布菜不说话了。
武帝看着她满头乌发秀丽无比,光彩照人,突然生起白首偕老的温柔缱绻来。
他心中想着,口里也就突然笑道:“子夫说了这么多理由,却有一个没有说。”
皇后看着他,愣愣的说不出话。
武帝道:“其实子夫也怕朕中意了翁主,想不到后宫里的那么多美人都不能让子夫吃味,小翁主竟然让子夫吃味了。”
皇后呆呆看着他:“陛下?”
武帝粲然一笑:“能看到子夫吃味,寡人现在就把翁主送出宫去又何妨。”
皇后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似乎被他的柔情蜜意感动,不能自已。
武帝笑道:“寡人觉得时时看到子夫吃味也是很好的,翁主的事情,就依你说的吧。”
他薄情寡恩的时候让人深恶痛绝,恨不能食其肉啃其骨,可是他深情的时候也让人不能自拔,恨不能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皇后微微的笑起来,不再说话。
他当初是不是也是这样对着陈皇后说要为她盖一座金屋子,要一辈子对她好?
没过几天,皇后就派人送流苏出宫了,武帝送了一大堆东西,叮嘱她要记得回来看自己。
这夜的雪还是在下着,长安城的雪断断续续已经下了好多天了。
流苏从汉宫出来,遇上了被武帝抓去读书霍去病。
霍去病要送流苏一程。
他说的送一程,就是送一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因为流苏的随从不多。
月光映在人的背上,雪花落在人的肩头,应该很好看。
“殿下要走了?”霍去病骑在马上,突然问。
流苏一手打起帘子看着他。
他黑色的盔甲在天地里透着冰冷的寒光,可是他的眉目却是那么的干净真诚。
他好像是落到这世界的雪,干净的不像话。
“是。”流苏朝着他温柔的笑笑。她只是说要去回黄帝庙,他却知道她不会回来。
霍去病抿着唇,随着马车走,过了会儿,他说:“殿下为什么要走?”
流苏道:“该见的人已经见了,该说的话已经说了。”
霍去病道:“殿下不开心?”
流苏道:“我没有不开心。”
霍去病没有再说话,他又开始沉默了。
马车在雪地里留下了深深的痕迹,霍去病跟着后面,一言不发。
又过了许久,霍去病催马上前,抬手让车夫把马车停了下来。
流苏再一次打开了帘子:“骠骑,你还有什么事情么”
霍去病愣愣的呆在那里,一时间说不出话。他四下是荒凉的京郊,白雪皑皑,枯木遍野,他好像是面无表情。
流苏好笑的说道:“骠骑,你怎么了?”
霍去病郑重的叹口气:“殿下,是不是有什么伤心的过往?”
流苏道:“我没有什么伤心的过往。”
霍去病又道:“那殿下是不是有什么不愿意说的苦衷?”
流苏道:“我也没有不愿意说的故事。”
霍去病抿着唇看着她良久:“陛下会伤心的!”
流苏道:“曲有终,人有散,无所谓伤心不伤心。”
霍去病再一次愣愣看着她,她眉目清雅,嘴唇薄而微微上翘,时时透着笑意。她只要轻轻一笑,就能带出千言万语都说不出的温和善意。
可是她双目凝重的看着人的时候,就会认真无比,连鼻梁都比平时看起来英挺不少。
流苏从自己腰上解下了一个袋子,随意的放到霍去病的手里,她慢慢说:“你拿着这个袋子,就知道我是谁了。”
霍去病只有收起来。
流苏看看茫茫的夜色,前方已经火把通明,远处的一队人马正兴冲冲的赶来,刘健和非乐带着黄帝庙的人已经来接她了。
她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骠骑,请回吧。”
霍去病看着她笑盈盈的眸子,她还要回一趟黄帝庙,和她最亲密的朋友刘健道别,那将是一场真正的道别,离情别绪,互诉衷肠。
而不是他们这样两相尴尬,相对无言。
霍去病朝着流苏一拱手:“去病与殿下一日为友,终生为友,殿下保重。”
他坚毅非常的脸上露出郑重的表情,仿佛他方才说的是什么死生大事。
对于他这样的人,朋友,本来就是一件死生大事!
流苏动容的看着他,笑了笑,慢慢的放下了帘子,他的身影忽然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