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之时,夜凉如水,皎皎月明罗床祎,拥衾而眠,可是几分香甜,别是无梦。可恼,安好这小鬼偏来扰我,向来如此,性子闹腾倒是让不得我安生。
我偏是兀自酣睡,她好起了心思,头悬于梁上,面翠色,湿漉乌发蜿蜒而至,有齿无唇,齿巉然如锯,眼珠子吧嗒落于被上,身子还立在榻上,颈上空空。这般吓我也是长久,早是无动于衷。她没辙,只好变回自个模样,眉梢眼角藏秀气,玉立盈盈,颇是水灵。
适时稍作正经道:“姐姐,我方才瞧见竹林有人躺着,许是伤的严重。”竹林向是僻静,鲜少人丁,若不是安好诓骗我,问道:“真的?”她应声道:“真的,不唬你。”也罢,我蒙着倦意,披上了外衣,便是随着安好。
正巧月色明朗,恍如白昼,小径石阶,倒也得瞧清,省了点盏灯。
方是安好为鬼,已无实形,早将飞檐走壁会了,自然不必像我这般跑。 等我些许久,不免嫌弃道:“姐姐,你这样磨蹭,他怕已断了气。”
我可没兴致与她斗嘴,本就困乏,谁想还要跑这么几里路,我颇是气喘。
地上方躺着一男子,已是晕厥。借着月色仔细瞧了瞧他的伤口,刀剑伤痕不一,腹部和左股的伤最为严重,依是汩汩淌着血,染了方寸地,也有些时辰了,若未被安好瞧见,拖到明儿,倒是给我这竹林添了道嫣红,但他想必也失血过多亡了吧。
我撕了左袖的衣,简单包扎一番,也能暂时缓缓伤,与着安好合力把他扛回家,这才一路跌跌撞撞回去。他便伏在我肩上,也正是除爹爹外,首个与我有这般接触的男子,我的脸已晕了红,像是火炉正温着脸,烧灼着。
我将他安置在爹爹房内,燃了四盏灯,房间通明。我已是体乏,沏杯茶先饮,顺势偏头仔细瞧他,确是个翩翩公子,眉目清秀,温润如玉,偏是着得墨色锦袍,倒像刺客的行头,若不是招致了仇家,追赶于此。也罢,管他正邪,总不将恩仇报吧,更何况生得俊俏。
“姐姐,姐姐,姐姐……”安好不依不饶声声唤着,我实是恼,搁下杯盏,道:“别催了,倒让人喝口茶。”
“哪有你这般打量着人喝茶的,你莫不是有了心思?脸都红着。”适才我慌忙捂脸,安好笑得花枝乱颤,眉眼宛若月牙弯儿,这番又着了她的道。
罢了罢了,不与这小鬼计较,救人要紧。我再瞧他伤势,血确实止了些,依是大碍。我裁了伤口周遭的衣料,将着剪子置于烛上,烧红了,再然后……应是依书上所言,烧红了剪子覆于伤口,却是痛的难忍。我一番作气,迟迟下不去手。安好早是不厚道的捂了眼,见我这般怯也就搁下手,不免嘲道:“姐姐,我还是去给你拿几本医书吧。”我实是欣慰,安好也竟如此通情。
倒是说他吉人天相,我这般半吊子,也不过依着医书胡乱折腾,竟止住了血,莫不是说我有当大夫的天资。家中藏了些止血止痛的药,本是治愈着野兽咬伤,可这十里竹林,除了安好这小鬼别无他物,今儿也算是用上了。我早算是疲乏,顺眼又瞧见被褥染了血,明日待他醒了又得拿去洗了,且叫人烦。
安好颇是精神,悬于房梁之上饶是兴味,道:“姐姐,你将他衣服裁成什么样子。”
“爹爹许多干净衣服,随便找一件换上便是。”我细声地答着,伸着懒腰,这会儿算是可去歇息了。安好向是心思多,她道:“姐姐,你瞧他伤的严重,怕是不能自己换了,你若不帮帮他?更何况这哥哥也是俊俏,倒是便宜你了。”我道:“这样的好事应当是姐姐让给妹妹了。”我再瞧了一眼他,已无性命之忧,我宽了心,也便回房歇息。
我当真乏的不行,走时已合了眼,若非房间离得近,我想是早躺在青石路上睡了。及房中,衣衫未褪,倒头就睡,一夜安稳无梦,觉时已是晌午,天朗气清,已是春暖,我褪了一件衣衫。
适时爹爹房中探望,安好正守着,依是昨儿的原样,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我便取笑道:“你就这般看了一夜?”她点点头,抬起眼儿,若是泉水般清明。他未醒,估摸着一时半会也是醒不来,间隙准备了午饭,置于锅中温着,仔细交代了安好,若是他醒了,要将饭给他吃了。安好嘀咕道:“姐姐,他还未醒你就将他温饱打算着,也不见你待我这般好。”
我背起竹篓,去着碧山采药,也需些时辰,于时他也得醒了,自该早些打算,我未作解释,只道:“你且留在这,好生照顾他。”未行几步,又嘱咐道,“千万别吓着他。”安好乐不可支,应道:“放心吧。”我有些懊恼,我倒给她出了主意,她这般性子,倒不过分就好,也望他是禁得吓的主。
碧山四时常青,未有草色遥看近却无,少了些兴致。以我的学识,认得草药也不多,倒是采了些许,也能凑合。东风吹雪消,梅花落野桥。我折了几枝梅,想来可以酿壶梅花清酒,不知那位公子可否好酒,倒是能与他享我这满院子藏的酒。
及至家中,步入庭院,便闻得安好的笑语声,那公子已是醒了。我推门入,她聊的正欢,那位公子便是听着罢了,不多言。桌上的饭碗已空,安好算是乖巧,可听了我的吩咐。
话余正见得我,安好对他道:“这便是我方才向你提过的,我姐姐,竹清歌。”若不是伤得严重不能起身,他也就坐在榻上,微微欠首,道:“在下沈重卿,多谢清歌姑娘相救。”
“举手之劳,何必客气。”他当真是眉清目秀,先前倒不觉他冷峻,有如碧山之巅的冰雪,终年不化。
少顷,安好又是道:“姐姐,你瞧着重卿哥哥的衣裳,昨夜便说了,你也不留心。”安好在衣裳上计较许久,我也好翻了几件爹爹的衣服搁置在床前,道“若不嫌弃,我爹爹有许多干净衣裳,若是不合适,你与我说我倒能改改。”他只应道:“好,麻烦清歌姑娘了。”我与他再接不上什么话,呆着也多显得局促,索性道:“我先去煎药,公子好生休息。”
他微微颔首,我提着竹篓出了房间。安好随后道:“姐姐,我陪你去煎药吧。”
“也好,你在那也是打扰人家。”我打趣道。安好叹气道:“我算是发觉了,重卿哥哥好生无趣。”安好原是满心欢喜,此番却是唉声叹气,小眉儿轻蹙。
我便宽慰道:“他兴许是对生人冷淡,日子久了便好。更何况,你是鬼,那日子更发久。”若我看,沈重卿见着安好也是波澜不惊,任谁见着鬼也不会像他这般冷静。我这才问道:“安好,你是不是吓他了?”
她适时才有了兴致,道:“吓了,我倒是使了浑身解数,他却坦然自若,最后不过是我变回原样,赔个礼,好生客气着。那时他当真是英俊。”
我给炉子点了火,架上药罐子,用蒲扇扇着,草药的味道也铺开,味道有些呛。
“安好,你今日和沈重卿聊了些什么?”一开口便被烟呛着,咳了起来。安好莫名贴心的给我顺顺背,道:“我可给你打探清楚了,重卿哥哥可是正人君子,门第尚好,具体的我倒不好问,并且尚未娶妻,姐姐你可得抓紧了。他往北行,说是为友人求一宝物作生辰之礼,途经竹林却遭盗贼,这才碰巧被我们救了。”这十里竹林也不曾有过盗贼,想是编造的,也罢,这般事情他不说我也不好打探。
安好适时捂了鼻,道,“草药的味道可真难闻。”我也同是捂了鼻,加大了力道扇蒲扇,说道:“又没让你喝,你这般嫌弃作何?”
良久,药才煎好,我把药渣子滤净,盛入碗中,闻着味就知苦极。我寻思着是否加些糖,转念一想,他也非娇贵的公子哥,喝碗药有何难,我也就光端着一碗苦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