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时几分凉薄意,秋风入户,凉初透。月梅今儿倒是体贴,将饭菜温于桌前,平日自不会顾我。既是如此,我当是不负她的好意。方执箸,月梅推门入,一袭海棠红衣裳,可招展,若是人不知,倒将我看做她的婢女也不准。
月梅倒了盏茶,一口尽。方才道:“你怎么才起?如今都什么时辰了?”我含糊答道:“不过午时。”她蓦然蹙眉,道:“你还晓得是午时。瞧你这般吃相,如是叫花子一般,若是公子瞧见了,指不准会笑话你。”
我愈发含糊嗔道:“沈重卿怎会笑话我。若是他瞧见了,定然会训你照顾不周。”好在月梅未听清,也未恼。蓦然瞧见画卷置于几案,恍惚记得昨夜是怀着它而眠。
我便是问道:“月梅姐,沈重卿今儿可来过了?”她道:“公子清早来过,嘱咐我给你温些饭。还道你昨晚应是有事,让我不要唤你。你昨晚有何事?”
如此,沈重卿应是知晓了,我去了鬼市寻娘亲的下落。我打趣道:“我不过是深夜与人私会。”她撇嘴道:“何人与你私会?莫不是鬼?”
适时酒足饭饱,搁置了碗筷,今日想着也闲来无事,欲是去寻娘亲,便是稍作收拾,道:“月梅姐,我去办些事,晚些归。”她忽是唤着我道:“清歌,公子让我与你交代,他日暮时分再来,你可早些归。”我便是应了声。
我往北众里寻,也未见得明清楼,昨日那百晓生莫不是诓我。我便是拦了路过的素衣书生,万分难为情,道:“请问公子,可知道,明清楼在何处?”那书生面上当是绯红,须臾道:“姑娘为何要去明清楼?你可知那是何等地方?姑娘可是走投无路了,去那寻个生路?姑娘想明白些,断不能送了清誉。”
这书生委实啰嗦,我索性道:“公子,小女子家境贫寒,父母亡故,弟弟妹妹年纪尚小,还需我照顾,当真走投无路,还请公子告知。”他叹了声,道:“再往北行半里路,有行青柳处,便是明清楼。姑娘保重,这世道……”
方才回身即是不厚道笑着,这白脸书生当真是木讷。尔后往着清明楼去,白日里自是几分冷清,少人客。我踏步而入,,忽是一女子将我拦着,着薄纱裳,腰肢婀娜,道:“姑娘来此有何贵干?”瞧她粉脂玉面,应是这儿的人,我便道:“我来寻人,寻你们的老板娘。”忽是添了一句,“着实要紧的事。”
她思量半刻,道:“那好,你随我来。”她脚步娓娓,我随其后。她是青楼的女子,却未是世人传言般妖娆,倒是几分明媚。而这明清楼的布局也是文雅,教人委实瞧不出事风月场所,倒是像文人雅客的府邸,雕栏玉砌,一幅画,一盆兰,当真别具一格。
她将我领了处厢房,沏了壶茶,教我在此只管候着。我便是四下顾盼,窗扉半掩,瞧得中庭有女子翩翩舞,好生姿色。尔后又委实无趣,唤了安好,道:“安好,娘亲定然料不到我们寻她来了,若是她见得,会如何?她叫我在此候着,许是认为我来卖身谋生的女子,若是不见我,那可如何是好?”
安好笑道:“娘亲见着姐姐,自然是欢喜的,姐姐何须如此忧心。”
当真候了许久,这壶茶将尽,才有人来。一美妇人着袭檀色广袖褶衣,娉娉婷婷,着实风韵。这便是明清楼的老板娘,抑或是我娘。她与我相对而坐,稍是打量道:“姑娘生得好生面熟,不知找我何事?瞧姑娘的衣着,不像是落魄人家,总不该走投无路来我这儿谋生的吧?”
娘亲认不得我了,也罢,当年不过垂髫,如今方长成,自然认不得我,我亦自然认不得她。良久,我才恍惚道:“你可认得我爹?”她盈盈笑道:“姑娘是来寻爹的?他指不准在哪个姑娘房中快活呢。”
方才知自己失了口,又道:“我爹名为竹载山。”她蓦然不得自在,神色如若风雨欲来,搁下罗扇,忽是起身踉跄而去。是了,当真是我娘亲。
忽是瞧见罗扇,画了行青竹枝,衬着远山黛。我料定娘亲会再来,便是在此候着,及了天色昏黄,闻得明清楼歌舞升平,觥筹交错,想是该归了。正欲离去,方才那女子迎来,道:“姑娘,老板娘请你过去。”
我尾随着她,穿过曲折长廊,正是选了无人客的道,好在避嫌。带至娘亲处,娘亲正于桌前,好酒好菜备着。她忽是温和道:“清歌,饿了吧,快坐下吃吧。”那女子遂合了门,房中也便我与娘亲了。
娘亲与我相对而坐,隔着不过一张桌,却宛是隔着道道山,重重水。她粲然招呼我道:“清歌,来,坐娘身边。”我半思量,端着碗筷过了去。她执箸为我夹菜,柔柔端详着,我心下不知所措,只一言不发。她忽是道:“多年未见,清歌都不唤我声娘亲了。”
半晌,我才轻唤了声:“娘亲。”心下酸楚,当真生分得很。她温和应了声,问道:“我着实未想到,你会来寻我。你可是背着你爹出来的?安好呢?”
我投箸,当不知如何与娘亲道起,沉吟良久,道:“娘亲,爹爹他,早些年就染病过了世,妹妹亦,溺河而亡。”娘亲蓦然敛了笑意,泫然欲泣,斟了杯酒,和着苦楚一并饮下。我瞧着安好,轻倚在娘亲肩上,呢喃道:“娘亲,娘亲,我是安好啊,我如今已是在你身旁,日后你会见得我,日后会的。”
安好忽是抬眼笑道:“姐姐,我当真不知如何宽慰娘亲。我今日见着娘亲,颇是酸楚,若我有泪的话,定是哭个肝肠寸断。”
须臾,娘亲停杯,叹着道:“也罢,天命难违,倒是苦了你。如今寻得娘亲了,娘亲自当会好好照顾你。”她将我揽入怀中,香软如玉,忽是泪潸然,沾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