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碰面倒是奇怪。
茶过三巡,阴贵人也没有要大伙散去的意思,还叫人又上了些点心。
不仅如此,妃嫔们都没有轻易说些什么,不过是端着茶盏,小口小口的品茗,亦或者抚弄着自己裙摆上好看的花纹出神。
王若莹深感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脸上的笑容反而更加明媚动人。
永巷那种地方,她都能熬过三年,何况是现在。
“臣妾来迟了,还请阴贵人恕罪。”
女子清亮亮的嗓音,打断了殿中的沉默。
妃嫔们纷纷看过去,神色各异。
“刘美人来了。”阴凌玥温然一笑,目光落在她沉静的面庞,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算算日子,你已满坐蓐期。兴儿可好吗?夜里睡的可好?”
刘昌珺恭敬的行了大礼,温然笑道:“劳烦贵人惦记,兴儿很好,夜里偶尔哭闹,幸有乳娘帮着看顾,倒也没有妨碍。”
姚嘉儿看着刘昌珺,说不清有什么感觉。既然是坐蓐期满,早些过来行礼为何不能了?偏是要来的这么迟。且她来迟了,表姐非但没有怪罪,反而和颜悦色的细细垂询,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正想的入神,就听见阴凌玥柔声细语。
“一晃眼,咱们入宫也有三载了。周美人、冯美人、廖美人以及刘美人几位,先后诞下公主,为陛下开枝散叶,本贵人欣喜不已。如今掖庭又添新人,后宫多了两位姐妹,甚好。盼望着你们也能早些为陛下开枝散叶,诞下麟儿。如此,才不辜负陛下的期望与恩宠。”
说完这番话,阴凌玥的目光轻缓的落在邓绥脸上,笑意盎然。
“谨记贵人嘱咐。”因为同在贵人的位分,邓绥是不必起身行礼的。但颔首垂目,温然点头,已经显出了她对阴贵人的恭敬之意。倒也叫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偏偏那王若莹,一动不动的听着,根本就没有半点回应。
姚嘉儿噗嗤一笑,抿着的红唇弯出了好看的弧度。“表姐,您说的在理,可这事也不是邓贵人点头就能成事的。毕竟她入宫至今,陛下也不曾留宿她的厢房。倒是叫旁人捷足先登了。”
王若莹眉心一动,不由自主的朝姚嘉儿看了过去。
“看我做什么?”姚嘉儿也正看着她,眼底唯有霜色:“难道我说的不对?”
“妹妹从前卑微,就只懂怎么侍弄花草,没念过书,不知道什么叫捷足先登。所以想诚心的向姐姐请教。到底什么叫捷足先登?”王若莹似笑非笑,明眸皓齿,目光游移姚嘉儿周身。
这举动弄得弄得姚嘉儿浑身不自在。“没念过书不打紧,自知卑微就该安分一些才是。方才阴贵人的话你不是没听见,何以不起身多谢贵人提点?按说,你在宫里伺候的日子也不短了……”
这话,让殿中的气氛瞬间就紧张起来。
廖卓碧斜了斜眼睛,看着刘昌珺不疾不徐的落座,目光最终锁定颐指气使的姚嘉儿。总觉得今天是有出好戏要看了。这个时候不煽风点火加把柴,也太对不起自己了。
想到这里,她徐徐的开口:“入宫的日子不短,可从前不是为婢吗?既然是为婢,不知道妃嫔的规矩也没什么。”廖卓碧端起棕黄色釉的波浪纹盏,呷了一口热茶,皱眉道:“姚妹妹怕是要慢慢教,千万别着急。”
“哼。”姚嘉儿嗤鼻:“我哪里有这个本事教人家。书没读过,字都不识的,当我是私塾先生吗?说半天人家一句话都听不懂,叫我怎么教?”
邓绥也是佩服姚嘉儿,句句话填满讥讽之意,很好奇她这么说话不累吗?
王若莹则是一脸的无谓,只扮单纯懵懂就是。明知道这些女人存的什么心思,她也就淡然自若了。
“说到花圃,我倒也常去。”冯芷水多了句嘴:“以前怎么好像从来没见过王妹妹啊。不知道周姐姐可曾见过?”
这一句话算是把矛头引到了正题上,周云姬微微拧眉:“自从有了保儿,我就鲜少去花圃了。保儿是一沾到花粉就咳嗽。不过同样没见过这位王妹妹。看来还是邓贵人有心,才见王妹妹,便知道她适合伺候陛下。”
阴凌玥眼波一转,冲莫玢使了个眼色。
莫玢眸光会意,稍微侧首向殿门处立着的内侍监使了个眼色。
转眼的功夫,外头就有奴才通传,说永巷令杨淼前来给阴贵人请安。
姚嘉儿饶是一笑:“咱们正说没见过王采女呢,这就有见过的人来了。”
廖卓碧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姚美人这话,大有深意啊。”
两人相视而笑,擎等着看邓绥和王若莹的好戏。一旦杨淼揭穿了王若莹的身份,邓贵人就成了欺瞒陛下,玩弄手段的罪人了。
“让他进来吧。”阴凌玥目光平和:“这时候过来请安,想必是有要紧的事情。”
“诺。”莫玢应下,转而高声道:“传。”
杨淼恭敬的走了进来,谨慎道:“奴才拜见阴贵人。”
阴凌玥微微转眸,疑惑问:“永巷晨起是最忙的时候,你这时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说这话的同时,她的目光飞快的划过邓绥的脸,却没有捕捉到对方的慌乱之意。
“是。”杨淼有些焦虑,硬着头皮道:“方才在太液池修整的侍婢来报,太液池中捞起了一具女尸……”
这话惊得阴凌玥心突突的跳。然而面上,她并没有显露出什么。“何以会有一具女尸?是什
么人?”
杨淼毕恭毕敬的回话:“启禀贵人,只因女尸泡在太液池中多日,尸身发胀,容貌难以分辨。奴才只能凭借她穿着,确认她是……是一直被拘禁在永巷之中的罪婢王氏。”
“什么?”姚嘉儿大为震惊:“你说那女尸是王若莹?”
杨淼后脊梁发冷,额头上满是冷汗:“根据衣裳判断……的确是。”
“根据衣裳就能判断吗?”姚嘉儿横眉,脸色已经相当的难看。“永巷令办事什么时候也只凭推测了?这叫十拿九稳的证据?”
阴凌玥心底也是狐疑的不行,原本叫杨淼过来,就是为了拆穿王若莹。可眼下显然是情况有变。
廖卓碧轻咳了一声:“既然尸首都泡肿了,未能分辩……姚美人也就不必跟永巷令置气。弄丢了这么一位,想来他比谁都要着急,回头面见陛下的时候,指不定怎么腿软呢。”
杨淼现在就已经腿软了,心里怨毒了那一位新入宫的邓贵人。他只晓得,邓贵人入宫之前,什么都是好好的。现下却变得什么都叫他难以捉摸了!
“奴才该死,都是奴才的错。”杨淼皱眉:“还请贵人恕罪。”
“倒也先别急着告罪。”廖卓碧眼尾的余光,飞快的瞟了一眼那王采女。“咱们这殿上,正好有一位同名同姓的。说不定能解你的燃眉之急呢。”
廖卓碧猜到阴贵人会有这样的心思。可她好奇,为何一向牙尖嘴利的姚嘉儿没有开这个口。是为求自保,还是另有别的目的。不过不管怎么都好,她既然也心中不忿,也就不怕先说出她们这些人同样的心思来。
杨淼闻言身子一颤,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那位“王采女”。
王若莹坦然的起身,缓缓走了过来,直停在杨淼身前。“长到这个年纪,还是头一回听闻有同名同姓的女子。可惜,不曾照面就……只是不知道名字相同,是否长相就会相似呢,可得要麻烦永巷令好好的看看清楚。”
“是啊,杨淼,你可得好好看个清楚。”姚嘉儿适时的冒出了这么一句。
杨淼心里发慌,既不敢看王若莹,也不敢看阴贵人。永巷里伺候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棘手的情况。
邓绥只觉得没趣。这些人明知故问,逼迫一个奴才去证明王采女的身份,一点意思都没有。不经意的转头,她正好看见殿外走来的人,小心的收拾了脸色。
“你是看不见还是看不清?”姚嘉儿冷声问道:“相貌是否相似,用的着想这么半天吗?”
“陛下驾到——”
无棱的声音适时的响起,惊动了殿里的绝色容颜。
妃嫔们一个跟着一个起身,表情一水的温柔。“陛下长乐无极。”
刘肇迈着从容的步子进来,径直走到阴凌玥身前向她递出了手:“平身。”
阴凌玥抬起头,秋波里荡漾着妩媚,甜美道:“多谢陛下。”
随后才将柔荑玉手,柔柔的送到他宽大的掌中,顺势起身。“陛下怎么这时候过来?”
“永乐宫这时热闹。朕过来的正是时候。”刘肇的话,似是平常一句,可又耐人寻味。
待他宽座,才蹙眉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方才说谁像谁?”
“陛下有所不知,永巷令方才来报,说太液池里捞起了一具女尸,似是永巷里囚禁三载的王氏。于是王采女便好奇,同名同姓的女子,容貌是否相同,便让永巷令仔细来看。”阴凌玥的声音很好听,银铃一般清脆。
说话的时候,她眼底的情愫徐徐相送,惹人怜爱。
听她这么一说,刘肇也来了兴致:“人有相似物有相同,这同名同姓的女子,当真就容貌如出一辙吗?朕也好奇……永巷令,依你看来,那婢子与朕的采女,到底是否相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