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玲珑很会煮茶,也很会吃茶,但嫌其工序太过繁琐,之而平时也就懒于动手。一来费时耗工,二则她素厌伺候人亲手侍茶,待到剩她一人时又少了那份闲情逸致。任何事情她都喜欢去繁就简,是对生活淡然逐流的态度,也是她的脾性习惯。
唐城“茶文化”积淀深厚,在华夏历史长河中属中流砥柱,亦有“平生于物之无取,惟爱唐城一盏茶”的美誉,观之此地人嚼香鬻茶者犹如过江之鲫不胜数之,可见影响绝非一般。
秦愈在美女服务员口惹悬河的介绍下精挑细选出一罐上等的武夷岩茶。时秋萧瑟干燥,应饮青茶为主,以便清除体内积热,让机体适应自然环境变化。
秦玲珑选了一间精巧雅致的高等小包厢,等到秦愈手持茶罐悠悠然地回来时,恰好屋内小火炉上铜制水壶“呜呜”作响,秦玲珑闻之不动声色,双眸剪水地看着秦愈,淡然说道:“论煮茶功夫,天下再无人能及得过你师父半分,今日姑姑就来试试你到底得了他几分真传。”
这女人,摆明又想着坐享其成,也亏得她每次都 能扯出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来为自己的不劳而获搪塞。
不得已,此际正愁眉苦脸的秦愈忙不迭地开始取水清洗茶壶用具,动作娴熟有章法,明眼人一眼立即能识得此为行家。
手法迅熟地将壶杯洗净过后,接下来秦愈开始认真细致地洗茶换水。见他先用茶匙装入壶中适量茶叶,然后提起铜壶加水,模样仔细地沿着茶壶的边缘不间断的缓缓注入茶壶之中,保持茶叶在壶中呈现太极双鱼一般的流动,形成循环极具观赏性,这手法本是最为平常的高冲低斟,为的是以免茶的香气发挥过快,一切妥帖方才见他盖紧茶盖。
数秒之后,秦愈又动作敏捷地以滚烫热水均匀地淋于茶壶上,如此做法为的是使壶身内外热气始终保持在高温状态,致使香气不散。
稍顷,茶汤温至适口,秦愈忙用热水烫出两只杯子,紧接着用竹片镊子夹起一杯香茶置放在秦玲珑面前,笑嘻嘻地说道:“从来佳茗似佳人,姑姑先请。”
“当年曾胜赏,生香薰袖,活火分茶。”秦玲珑微微一怔,端起那只玲珑精巧的茶杯竟开始出神起来。
秦愈无暇念及其他,慌忙拿起自己面前的紫砂茶杯呷了一小口。茶要趁热喝,他才舍不得浪费自己的一番工夫呢。
醇香爽口、香气馥郁、隽永,入口时微觉苦涩,饮后却通神甘甜又是另外一番滋味,果然“溪边奇茗冠天下,武夷仙人从古栽。”!
心满意足地阖目沉思,忽不由得将烦恼诸事远远地弃掷脑后,刚开始紧绷着的心弦缓缓松懈,体若浮云,此时一种未曾出现过的状态飘然而至,只觉一股暖流从头顶百汇穴出发、经膻中穴、过关元穴直通足底涌泉穴位贯彻全身大小百余穴位。
秦愈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舒服很繁杂的梦,梦里有亭榭楼台、有琪花瑶草、有宝玉琉璃、有剑戟铣旌,哦,还有他那个欲拜未拜的半招师父。他神情矍铄地言道自己并未令他失望,还说了一些“生子当如秦家愈”的妙美之词,秦愈自然是一副信以为真的模样。等到他再虚心聆听时,那老家伙又开始念起了什么“致虚境,守静笃。”、“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什么“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云云之类,秦愈自幼熟读百家,当然明白这本是《道德经》经篇其中内容,不过想来也颇是怪异,平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顺口溜般的拗口语句在这老头口中涌出后又成了另番光景。
这白须白发的老家伙每每口出一句,秦愈的内腑心脏亦会随之跳动一下,最初尚还平稳缓慢,岂料越往后那老家伙像是吃了兴奋剂般双唇动的越快,直至五千言全部完工,秦愈早已是大汗淋漓,全身上下像是洗了个澡一样水珠四溅。
“怎么,做噩梦了?”大梦初醒,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姑姑秦玲珑那古波不惊的玉颊,还有她那眉角间极力掩饰的关切。
秦愈左手扶额轻晃了几下还昏昏沉沉的脑袋,神色尴尬地嗫嚅着说道:“没……没有。”喝盏茶的工夫还能睡死过去,甚至连平日的警惕心也毫无半点作用,说出来怕是会被姑姑笑掉大牙的。不能说,打死也不能说,打不死更不能说。
“哦,没有吗?”秦玲珑神情淡淡地自语自言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吾见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不可执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故物或行或随;或嘘或吹;或强或羸;或载或隳.是以圣人去甚,去奢,去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人之所恶,唯孤、寡、不榖,而王公以为称。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强梁者不得其死,吾将以为教父。’。”
秦愈越听越是心惊,也越是疑惑,姑姑难道是在无故秀自己的才女技能吗?
“也不知我说的差没差,大齐就记清了这些,你可看有错的地方?”秦玲珑看着秦愈,问道。
秦愈自然知道她这个姑姑的恐怖实力,自幼过目不忘,这份能耐倒与自己风马不相及,远远不是自己所能达到的境界。
“谁都知道昔日秦家有个小神女,四岁熟读论语子集,七岁州山论道,十五岁天下再无师。姑姑何苦来哉用己之长,来羞辱我这三字经还背了七八天的小黠大痴之人。”他大是忿忿不平地哀嚎叫道。
秦玲珑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子集经史里我却未曾涉猎过方才我口中提到的这些,难道你不知?”
秦愈心中一叹,他怎么可能不清楚。秦家有女玲珑,受其父严戒,佛道无缘不准惹,更何况《道德经》这部集大成者?
“那你怎么会……”嘟囔了一句,忽恍然大悟。应该是自己刚才在梦中念念有词,被姑姑听了个真切,才会……
真是糗大了!
“有些人刚才从头至尾背的是股瓜烂熟,我好奇心强,记了些出来,免得他不认账。”秦玲珑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一副“看吧,被我捉奸在床”的孤傲感。
有女无“踩”便是“嘚”,看来无论多仙气缭绕的女人也会犯这致命的两点,实实在在的得理不饶人。
秦愈不敢再与姑姑纠缠,在语言攻击防守方面,秦玲珑永远都是一颗水珠,看似柔软不堪,实则形态万千,遇强则强神魔皆灭。别看她这姑姑整天浑似姑射仙人,冷若冰霜生人勿近的孤冷神情,却也是个得理不饶人的“母老虎”。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由是可,最毒妇人心啊!
“‘智师’道法无上,一身修为了得,没成想他这个徒弟耳染目濡下竟也深得真传,当真可喜可贺!”秦玲珑仍是不徐不疾地朱唇轻启,目不转睛地盯着秦愈说道。
姑姑分明是在报复他刚刚的那“无心之仇”,看来以后还是切记谨言慎行才是,以防惹火烧身。
秦家玲珑是个无瑕疵的玉璧佳人不假,可惜豪门家女多规矩,受的禁锢束缚太多了,反倒失了女人本该具有的娇羞软弱。本是女娇娥,早已男儿心。
或许一切从开头就是个错,可偏偏命运又百般捉弄,一场豪门游戏的失利,使得秦家三代人痛不欲生。倘若姑姑并非生育秦愈,做个寻常人家的女子会不会快乐些?商场本无情义可言,尔虞我诈惯了人性也就变得复杂模糊了起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观念确实根深蒂固,不然,她应该拥有自己的生活方式。
胜之,我幸;败之,我命。
无言其他,秦愈只好寻个理由避开姑姑的凌厉。
“你不是说喝茶吗,现在茶都喝完了,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他强颜欢笑地问道,暗地里不由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这转折太过生硬,与往日的巧舌如簧可大不一样。”秦玲珑硬生生地又手撕着秦愈的伤疤,偏偏不依不饶。
他深深折服于姑姑的至死方休,无奈苦笑着说道:“姑姑大人不记小侄过,您就高抬贵手饶过我吧。小侄必铭感于心,犬马相报。”
“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这滑头。”秦玲珑蜻蜓点水地一笑,接着按下自己面前地黑色按钮传唤服务器,轻声说道:“帮我请神茶侍女进来。”
神茶侍女?秦愈脑袋一沉,欲哭无泪。
一分钟后,整个楼道里飘荡起急促地“哒哒”刺耳声,像是高跟鞋鞋跟狠狠敲击大理石地面后所发出来的动静。
“小师弟,别来无恙啊!”欢快、清脆、嘹亮、清澈、悦耳,人未现声先至。仅凭这黄莺出谷的声音,已然能猜到来者绝非俗女。
咣当!
秦愈毫无征兆地连人带桌摔翻倒地,一时狼狈不堪!
久违的更新,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