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的负面情绪慢慢平静下来,我如同决堤大坝的眼泪也渐渐停了下来,只是哭得太凶,变成了“嗝嗝”不停的打嗝声。
在我结结巴巴中,嘉仇总算是明白了我那个荒唐的梦,顿时忍不住笑了出来,扬着眉,有些调侃。
我又变回了胆小的自己,头顶火热得都要冒气,“不,嗝,不要笑话我……”
说完之后,我还是羞愧得无地自容,干脆将脸埋在了掌中,不肯抬头。
“小东西,现在想起来不好意思了,刚才是谁哭得震天响?”嘉仇继续逗我,笑容不断地在俊朗的面容上扩散。笑声朗朗,还带着丝狡黠,让我的心也随之颤动。
强势地将我的脸从掌心里挖出来,嘉仇在我耳边嘀咕了两句,我顿时忍不住,一下子破涕为笑。
他双眼里的笑意愈发浓重,伸手戳着我两颊的小酒窝。我捂住左边,他又趁机去戳右边,我只得盖住两边,眼神幽怨地控诉他对我的欺负。
噗嗤一笑,他弯下腰,一下子凑得极近,“小不点,我很高兴。”
我不懂,傻傻地看着他。
他嘴角翘起,认真和我解释,“那个梦,我很高兴。但是你以后也要相信我,无论是贾代娴还是其他人,我都不会和他们在一起。”
习惯性地揉着我的脑袋,他的眼神落在我脖间的痕迹上,表情渐渐淡了下去。
“扇子,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绝不!”
他向我这样承诺着,并且也是这样做的,在日后的岁月里,付出了他的全部,践行着这句诺言。
照片事件之后,我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变化。有些人会围着我说两句难听的话,或者是在路上堵住我,可见我就和个木头一样一声不吭,几次之后他们也就不再感兴趣了。
很快的,大家又被学校的其他话题吸引过去,只留给了我一个“公车”的名号,便再没有其他。
当然,对于看我不顺眼的贾代娴来说,无疑又给她增加一个可以攻击我的砝码。原本只是因为嘉仇而针对我,现在连带着将贾宗荣的那份也记在了我头上。
常常被她从背后盯着我,我都感觉处在冰寒的湖水里,每一个毛孔都被冻得生疼。我不敢正面去抵抗她,几乎几米开外就会绕路跑开。
郭晓佳常常说我胆小如鼠,如果像当个缩头老鼠就能安稳活着,那我求之不得。
到了放学,收拾好课本,我小跑着往校门口去。
不知道嘉仇用了什么办法,总算是解除了门禁,上学放学也不会再被全程监督。他听我说,想在初二考进重点班之后,就提出每周给我抽空补课。
想起第一次检查完我的作业和笔记,嘉仇沉默了许久,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看了我好几遍,然后敲了敲我的额头,问我是不是没有带脑子出门来。
玩笑归玩笑,见我情绪无比失落,嘉仇这才用力揉了揉我的脑袋,告诉我包在他身上。
嘉仇非常聪明,他从来不用我这种死记硬背的方法学习,而是总能找出些又快又好的窍门。只要他寥寥几句,我的思路瞬间就豁然开朗。
所以,我越来越期待补习的时间,仿佛变成了一块海绵,孜孜不倦地汲取着知识。
等我跑到校门口,却没有看到嘉仇的身影。倒是他身边的同学认出了我,说嘉仇被人喊去了小巷子里。
等我跑过去一看,却见到这样一幕:哭得梨花带雨的贾代娴,死死拽着嘉仇的衣角,嘉仇只是皱着眉,一句话也没说。
我心中如有擂鼓,跳得咚咚作响,耳朵里传来贾代娴一阵哭音。
“嘉仇学长,你就这么不喜欢我吗?”
嘉仇的语气很淡,似乎不愿意纠缠,“你知道就好。”
贾代娴的眼泪不停往下掉,我见犹怜,却唤不起面前这人的一丝疼惜,“我就那么比不上苏扇吗?你给我一次机会,我什么都肯为你做的!”
一边说着,她一边往嘉仇怀里扑,两只手臂往嘉仇臂弯里钻,想要黏上去。
“你做什么!”毫不留情地撕开她,嘉仇用力甩开她的手,脸色很不好看,“我已经和你说过无数次,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你难道听不懂人话?”
这话已经说得很重了,就连我听起来也觉得很难受,难以想象被嘉仇这样冰冷隔绝的贾代娴,心里该有多么难过。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看着嘉仇和躲瘟疫一样躲着她,顿时蹲在地上,失声痛哭,“我不甘心,我为什么会输给那个丑八怪!”
这三个字,我听起来已经习以为常,可是嘉仇的表情很明显地变了变。
他环抱着胳膊,靠在背后的青墙上,依稀昏黄的阳光撒落在他侧脸上,“我问你,你看上我什么了?”
贾代娴抬起头,眼中泪光莹莹,“你哪儿都好,我全都喜欢!”
如果说这是一道简答题,这一定是完美的答案。谁也不会拒绝一个全身心接纳你、崇拜你的人吧。
可惜,在嘉仇这个严苛的判题老师手下,这个完美答案只换来了一声轻嗤。
那是一种由内而外、彻彻底底的鄙夷,一种似乎连嘲笑都吝啬附赠的嫌恶。
贾代娴懵了,谁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嘉仇,撕开了学霸校草的外衣之后,包藏着这样自私自我的模样。
“你以为你算是了解我了,我老实告诉你,我根本和你想得不一样。”
他慢慢直起身,注视着少女的双眼,薄唇里每一句话都成了锋利的刀片,不留情面地飞出。
“我是个乞丐,苏扇能陪我千里万里去捡破烂;我对她没有好脸色,她却从来不从我身边离开,一脸血一身伤,都还跟在身后。换做你,贾代娴,你能比得上她万分之一吗?”
贾代娴怔住了,支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嘉仇咄咄逼人,“说啊,说你愿意陪我住贫民窟,陪我捡破烂,一天只吃咸菜白饭,陪我被老乞丐追出去几条街,你说啊!”
他脖子上青筋暴起,胸膛起伏,整个人看上去那么歇斯底里。
“你--你吓到我了!”贾代娴不停躲闪,眼里满是害怕,连眼泪都冻在了眼眶里。
深深吸了口气,等嘉仇再抬起头,神色已经平静了很多,“你走吧,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去找苏扇的麻烦。”
眼看着贾代娴失魂落魄地离开,嘉仇独自失神了一会儿,而后才从巷子里往外走。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被他发现,快他一步跑走了。
第一次听到嘉仇的心里话,我才恍然,原来他心里藏着这样多的不容易,原来在他心里,是这样看待我的。
怔忪之间,一只大掌盖在了我的脑袋上,一抬头,迎面的是他那双笑眼弯弯的眸子。
“走,哥带你吃好的去。”
“……好。”
之后,贾代娴果然没有再来找我麻烦,甚至都不愿意看我一眼,完全无视了我。她开始常常和她哥哥贾宗荣混在一起,发型衣服也越来越暴露,到了期中考试的时候一看,成绩直接从十几名下滑到了倒数。
有一次,我还看到她和那个鸡冠头搂在一起,嘴对嘴地抽一根烟,笑得肆意嚣张。
“真是活该。”郭晓佳冷笑着说。
我微微皱了皱眉,没有接话。
她古怪地看着我,“扇子,你不会心软了吧?”
“她不再欺负我就好,说不上什么心软不心软的。”
轻呵一声,郭晓佳继续在纸上画画,最近她的画越发诡异起来,不是骷髅头就是鲜血淋漓的尸体,看得人发麻。
“你想清楚,变成现在这样是谁一手造成的?如果你想继续当公交车,那当我没说。”
蓦地,我想起批斗会上,贾代娴和刘霞一唱一和的样子,忍不住握紧了笔杆。可是现在,我没去憎恨的权利,我不想打破这两个月来之不易的平衡。
哐!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循声望去,陈妙踹开后门,缓缓走了进来。
对了,最近变得奇怪的不仅仅是贾代娴,还有陈妙。
从开始的迟到早退,到后来直接就是旷课不来,陈妙来上课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见到她,我都会被她脸上增多的伤口惊到。
好像每出现一次,她都在枯萎,都在憔悴,浑身包裹在一团黑暗之中,属于光明的地方一口口被蚕食。
环视了众人一圈,陈妙看了一眼,朝着贾代娴走了过去。
贾代娴今天穿着黑色皮衣外套,细细的铅笔裤,踩着双松糕鞋,指甲上染得五颜六色。
她瞥了陈妙一眼,好整以暇地等待她说话。
“这两个月的钱,给我。”陈妙朝她伸手。
故作恍然地哦了一声,贾代娴笑眯眯地说,“忘了,到了该给你发工资的时候了。”
掏出钱包,她在里面翻来找去,掏出一枚一元硬币,放到了陈妙掌心里,“拿去吧。”
垂眼看着掌心闪闪发光的硬币,陈妙缓缓收紧拳头,嗓子发冷,“你这是什么意思?”
贾代娴说,“你说呢?”
压下身子,陈妙倾身迫近,泛白的嘴唇上下开合,像个饿了好久的人渴求着食物,“我要钱!”
贾代娴眯眼看她,突然一伸手,扯开了陈妙的领口。顿时,白净的锁骨周围,暴露出了一排排牙印,有的还在渗血。更有些暧昧痕迹,一路没入更深处的弧线里。
“陈妙,那么想赚钱,就好好当ji啊。”随手扔掉手里的布料,贾代娴的语气分外刻薄,“我最讨厌你们这些穷鬼,一毛钱都不会给你的!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