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接触到这样深沉的感情,让我仿佛被温暖的海水包围着,浸泡得回不过神来。每一个字,都成为了灵丹妙药,涂抹在道道旧伤上,洗去了日夜侵扰我的心疾。
我拽着他腰间的衣服,注视着这张瘦削、憔悴、却难俊逸张扬的脸庞,终于缴械投降,着着实实败给了他。
扑进他的怀里,我呜咽着,“嘉仇,我该怎么做……”
你教教我,怎么做才能留在你身边!
修长有力的双臂环绕着我的腰,他将我紧紧搂在怀里,呢喃,“扇子,你要勇敢起来,谁都不敢欺负你!”
回到家里,我就想踩在棉花上一样,恍恍惚惚地傻笑。连晚饭都吃不下去,我抱着被子滚来滚去,回味着拥抱嘉仇的滋味儿,甜到了心坎里。
那天之后,嘉仇也会偷偷来看我,从我塞好吃的,然后紧张地问我有没有受欺负。那是我最幸福的一个夏天,直到现在想起来,都还能闻到汽水泡沫的橙子味儿,在心底历久弥新。
在我的翘首以盼中,我等来了初二开学。因为,刘霞居然和我提出,要让我当住宿生。
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恨不得用力掏上两下。
仔细听下去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当初那几篇贫困生的报道,学校决定给我留出一间单人宿舍,并且免去伙食费和住宿费,侧面宣传校方的人性化。
天上掉下这么大一个馅饼,砸得我晕晕乎乎的,但我还没有砸傻,这里面一定也有不少刘霞的周旋。
但我没有问,她也没有讲。我们都心知肚明,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刘航而已,或者说,是为了重新独占刘航。
简单地收拾了两件衣服,我搬进了宿舍里。这里虽然环境不如刘霞家好,却是第一个真真正正属于我的地方。
初二开学,我当然还是留在矮冬瓜班主任的班级里。一个暑假没见,班里多了几张生面孔,填补了考去重点班同学的位置。换言之,这里变得更像一潭死水。
听我说完考试那天的事情,郭晓佳义愤填膺,裁纸刀失控地在纸上划了好几道,“这女的太过分了,你当时还对她心软,现在明白了吧!”
我沉默着,找不到话回答她。而且现在我和嘉仇走得更近了,恐怕以后她与我的矛盾,只会更加升级。
如今,郭晓佳右眼的眼罩已经去掉,露出了右脸上那道粗长的疤痕。从额头到嘴唇,就像两张拼图被迫缝合在了一起,却掩盖不住分离析崩的本质。
最深的一处伤留在了右眼皮上,导致她那只眼睛整个垂了下来,显得微微阴沉。
“与其等她继续欺负我们,不如我们主动出击,给她个苦头吃吃。”
我迷茫地看着她,不明白话里的意思。
她也没有过多的解释,只让我等着看。没有料到的是,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初二的课表有了变化,每周三下午多增加了一节体育课,为的是应付下半年的体能测试。
秋老虎的威力着实不小,一节体育课回来,大家都热得不行,纷纷打开冷饮开始喝起来。
在风扇吱呀吱呀的声音下,我有些昏昏欲睡,却被贾代娴的尖叫声吓醒。
“书费,我的书费不见了!”
一句话,让全班同学都紧张了起来。
开学伊始,学校让同学交上资料费,统一订购课外辅导资料。摊到每个人头上,是一百多块钱。
贾代娴口里的书费,不是她一个人的一百多块,而是全班六十多个人的、接近八千元的大笔金额。
看她失控地翻包倒柜,她的前后桌也开始帮忙找起来。小小一块地方,找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有。
那个是个人均工资才两千多块的时代,八千块绝对不是一笔小数目。眼看着贾代娴急得快要哭出来,我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
确定周围没有人注视,我悄悄喊了郭晓佳一声,怀疑地看着她。
就在刚刚体育课上课前,郭晓佳跟我说她那个来了,让我把钥匙给她,回去拿换的东西。
我不疑有他,摘下脖子上的钥匙就给了她,结果一回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如果,当时她进来之后,还动了些别的手脚呢……
听出了我话里有话,郭晓佳却一言不发,用大小不一的双眼同时瞥了我一眼,冷漠得我心一寒。
很快,这件事就捅到了家班主任那里。他气急败坏地冲进来,将贾代娴数落了一顿,嘴里嚷嚷,如果找不到钱,就让她自己赔偿。
贾代娴硬是一口咬定,她把钱放在包里收好才去上课的,除非是小偷偷走了。
班主任大骂,“门都锁着,难道是鬼进来了?”
立马,下面又同学喊了我的名字,“老师,苏扇她不是有钥匙吗!”
一句话,惊得我冷汗直冒,立马站起来澄清,“老师,我体育课一直都没离开过,不信你问郭晓佳!”
我看向郭晓佳,本以为她会一口承认,谁知道她居然久久没有回答。
感受到无数道质疑的眼光,我涨得脸通红,她这才慢悠悠地故作恍然,“对啊,我想起来,苏扇确实没离开过。”
接连,又有两个女生为我澄清,“老师,她确实一直都在。”
此时,郭晓佳突然又举起了手,她站起来,小脸上有些犹豫,“老师,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班主任皱眉,“有什么就说。”
我在她旁边,看着郭晓佳畏畏缩缩地张口,“其实,上课的时候我回来过一趟,就看到有人在班长位子那里摸来摸去。”
班主任连忙问,“快说是谁?”
她咬了咬嘴唇,抬起小手,直指向了班主任身边的贾代娴。
“就是班长自己。”
贾代娴先是楞了一会儿,而后矢口否认,气得在桌上敲得梆梆响,“你不要污蔑我,我怎么会自己害自己!”
沉默了许久,班主任突然开口,“班长,你身上是不是还有一把班里的钥匙?”
班上大锁的钥匙当初一式三份,一份在班主任身上,另外两份则分别给了我和贾代娴。
当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表明已经开始相信了郭晓佳的话。
瞳孔一阵震荡,贾代娴几乎是破着音在叫嚷着,“不是我做的!”
空气里,不信任的因子在不停扩大,好似病毒一样,一传十十传百,大家已经人忍不住猜忌起来。
冷不丁的,一个贾代娴平日的小姐妹站了起来,脸上一副大义灭亲的痛苦,“代娴,你当时说拿钱买饮料,是不是回来过一趟?”
她一双眸子羞愤地瞪着自己的朋友,恨意几乎凝结成实体,“胡说,你冤枉我!”
郭晓佳有些害怕,却还是鼓起勇气说,“班长,大家家里条件都不好,你就把钱拿出来吧。”
这一句话,瞬间引起了其他同学的同感。或是出于同情弱小,或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们开始站在郭晓佳一边,不停在下面起哄。
贾代娴还是硬撑着,“就算我回来过又怎么样?这几千块钱,我还不稀罕偷!”
“贾代娴,别装了。”
众人纷纷回头,只见角落里的陈妙缓缓站起来,口气冷冰冰的,“你爸妈只是在市里卖菜的而已,你还装什么有钱人?”
一时间,所有人都惊了,再看看贾代娴脸涨得发紫,两腮如同破风箱呼呼喘气,却憋不出一个字来,顿时明白陈妙说得是实话。
就连我,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贾代娴在外人面前一直都是有钱的娇娇女,出手也一贯很大方,没想到都是装出来的。
显然,班主任也被她骗了,这时候的口气变得很不好,“班长,你最好主动把钱拿出来!”
眼看着所有人都咄咄逼人,贾代娴两只眼睛里涌出了一些晶莹,她用力抹去腮边的眼泪,“有本事你们就把钱找出来,否则就是污蔑!”
没想到,郭晓佳真的走了出去。她蹲在贾代娴的座位旁,琢磨一会儿,伸手摸上了座椅下方。
在大家屏息等待中,随着胶带一声撕拉声,她手上多了一个小黑包,正是用来装那八千块的。
“我去,她居然把钱藏在这里,太有心机了!”
班主任清点着里面的钞票,望着面如死灰的贾代娴,重重地哼了一声,“这件事到此为止,你的班长也不要当了!”
毫不留情地走了出去,撞得贾代娴身子一歪,瘫软地坐在了地上。
大家谁也不去看她,路过她都狠狠地翻上一个白眼。这个嫉恶如仇的年纪,对于小偷小摸这种事情,简直是恨不得跺上两脚,再吐口唾沫,碾压得永无翻身之地。
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班上的,终于还是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她就静静地坐在地上,双眼空洞地望着地面,就像一只迁徙时落单的海鸟,摔在海滩上。
潮水渐渐涌上岸,淹没了她的双脚,她的翅膀,她的脑袋……
她还是一动不动,因为她明白,自己再也回不了自由翱翔的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