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俐将最后几袋垃圾拎到楼下,摞在楼旁边的垃圾桶边,拍了拍手,又捶了捶自己有些酸痛的腰,心满意足地上楼去。
还没进门,她就听到1801里米粒和古丽的叫声。
等门一打开,两只汪星人把她扑倒在地又是亲又是舔的闹成一团,好容易推开两只大宝贝,凌俐满嘴满头满身都是毛。
那天从公园送狗狗回来,凌俐实在有些受不了可怜的米粒和古丽整天和垃圾堆作伴,在电话征得南之易同意后,她开始撸起袖子收拾房间。
经过凌俐三天的辛勤劳作,南之易的家大变样。
厨房里闲置到发黑的厨具被她刷得干干净净,灶上一锅乌黑中泛着绿霉的东西连着锅一起丢掉,杂货铺子一样的橱柜和冰箱也清理完毕。
客厅扔出各类垃圾几十袋后,一套北欧风格的沙发终于初现端倪;造型简洁的玻璃茶几被她拿着洗洁精反反复复清洗好多遍,终于重新剔透;而几天的通风换气让屋子里的异味也终于消失。
比起客厅、饭厅来,南之易的书房和卧室倒是好收拾。堆成小山的书半天就能重新归类整理好,卧室更简单,只用把床上用品换洗就行。
至于她本来以为是重头戏的衣柜,科科,邋遢大王的衣服到处都扔着铺着挂着,唯独衣柜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
至于南之易随手乱扔的衣物,质地倒是不错,可惜七八成都因为没有及时洗变了色,难怪他堂堂博导出门还得借衣服穿。
一大包一大包不能再穿的衣服扔出门,凌俐仿佛看到好多小钱钱幻化成蝶飞走,虽然都不是她的,可这血淋淋的场面让她有些不忍直视。
她一间间巡视着经过她整理的房间,虽然有些地方的墙上还有脏印子,说不上一尘不染,但以她的标准总算能住人了,心里全是满足感。
凌俐还在得意地欣赏自己的战果,门铃忽然响起。
她跑到门前,通过猫眼看到门外站着的桃杏,忙不迭打开门。
之前,桃杏给她电话,说要来照顾南之易家二楼露台上种的植物,凌俐也一直在等她。
进了门,桃杏先是跟凌俐打了招呼,待看清楚背后的场景,瞪大了眼睛微张着嘴立在原地。
好一会儿,桃杏低头看了看闻着她裤腿的两只狗狗,又抬眼定定地看着凌俐,声音里全是不可思议:“我没走错吧?这是1801,不是1802?”
凌俐明白她的惊讶从何而来,微笑着说:“没错,是1801,你没迷路。”
接着一低头看到桃杏手上拿着防重毒雾霾的口罩,忍不住笑出声:“你还真带着防毒面具啊!”
桃杏看了一眼手里拎着的口袋,也笑了起来。
这一阵笑让两人之前的陌生感一扫而空。桃杏先是参观了一楼,再顺着楼梯上到了露台,大呼小叫好一番感叹。
凌俐指着整整齐的露台:“你们南老师说不要动他的植物,我是一点都没敢碰的,每天都检查护栏几遍,害怕米粒和古丽捣乱。”
桃杏有些无奈的表情:“南老师什么都不放心上,唯独对米粒和古丽还有他的花花草草上心。”
凌俐有些好笑:“是啊,我本以为他种的是什么名贵的植物,结果居然是三角梅、月季什么的,就这些也值得你每周专门跑一趟?”
桃杏转头对着她微笑,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以前老师不在的时候,都是对门的田老师帮忙浇的,不过田老师这周去了日本探亲,所以换我来。”
凌俐忽然想起那天1802门后旖旎的画面,下意识问:“去日本探亲?看望父母吗?”
桃杏摇摇头:“不是,他爱人四月过去深造读博士的,因为孩子小离不了妈,还带着两个双胞胎儿子去。听说是私立大学课程很紧暑假都没回来,大半年了一家人才团聚一次,也是辛苦。”
桃杏一边八卦着,一边浇水、剪枝、松土,十来分钟就全部做完。
她放下手里的工具,拍拍手跟凌俐告别:“好了,完成任务,我该回学校了。”
又看她一眼,皱着眉头问:“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苍白精神也不好,是生病了吗?”
一边说着,她一只手摸上凌俐的额头,一只手搭在自己额上,嘴里嘟囔着:“没发烧啊?”
凌俐回过神,牵起嘴角对她笑笑:“没什么,可能有些累了。”
桃杏一脸了悟的表情,沉沉点头:“是啊,能把南老师的房子收拾出来,真是了不起的壮举。”
送了桃杏出门,凌俐立在门口,紧咬着唇看着1802的门牌号,愤懑的情绪滚滚而来。
果然,那天并不是她想多了,她看见的场面,确实是见不得光的婚外情。
不负责的男人和轻佻的女人,打着爱情至上的名义,上演着男盗女娼的戏码,因为自己的欲望不惜将家人卷进漩涡,甚至引发悲剧。
她曾经见识过最惨烈的一场,而眼前这幕戏才刚刚开始。
不知道远在大洋彼岸的女人和孩子,知道自己的努力和守望被背叛后,会以怎样的姿态收场?
凌俐沉浸在对过往回忆的巨大漩涡中不可自拔,手机的铃声却将她拉回现实。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她竟有些紧张,一阵迟疑后接通。
“喂,您好。”心里还有些发虚,凌俐尽量控制着自己声音平稳,听起来不要怯怯的。
等听到电话里那人对她说的内容,凌俐微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
短短一分钟的时间,电话挂断,传来通话结束的嘟嘟声,凌俐还没回过神。
她愣了会儿,又翻出手机查看号码。没错,刚才那通电话,确实是祝锦川打来的。
祝锦川开门见山地说,希望她回所里继续处理曲佳的案件,至于以后的事,等这个案件完成再说。
凌俐心里有些犹豫,好容易有勇气踏出的一步,但其实什么都没改变,就因为祝锦川态度好转,她就又躲了回去,怎么想都不甘心。
然而,曲佳案件又像一块巨石横亘在面前,如果她就这样绕过去,只怕以后回想起来会更加不甘心。
入夜,凌俐遛狗完毕,收拾好一切容易被狗狗撕扯的用品,跟米粒和古丽道别,锁好门后步行回家。
一路上,她都紧皱着眉头思考着到底要不要回到呈达所的问题,内心一直摇摆不定着,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已是初冬时节,一阵风刮过,树叶沙沙作响。
凌俐打了个哆嗦,从如堕梦里的状态醒来,紧了紧身上薄薄的外套,一抬眼就看到路边种着的木芙蓉。
这是雒都最常见的绿化植物,高大苍劲的乔木,线条粗粝的叶子,到了开花的季节却突然艳丽明媚起来,枝头缀满一朵朵从粉白到深玫色的芙蓉花,层层叠叠的花瓣如新织就的蜀锦,开得绚烂夺目。
芙蓉别名拒霜花,开在霜降前后,在别的花卉逐渐凋敝的季节,它突然鲜妍美丽起来,为夜色中朦胧的城市添上几分妩媚。
眼前的情景终于唤起凌俐对时节的敏感。她感叹一声,原来已经过了霜降。如此一来,离钟承衡案件开庭的时间,也越来越近。
八年了,辗转五次的审判,却始终无法给她一个确切答案,也无法让她早已沉睡在地下的家人真正安息。
凌俐停下脚步,轻咬着唇看着密密匝匝缀满枝头的芙蓉花,心中摇摆不定的天枰终于彻底倒向一边。
比起她的小小自尊来,案件的事实显然更重要。
如果连她都放任不管,任由案件的真相沉没于一团乱麻的头绪里,那这个淡漠冷酷的世界,该拿什么告慰人生还没开始就含恨而去的小柚子,又有什么理由让陷入疯狂与绝望的曲佳再次清醒过来。
终于还是决定先办完这个案子,对身为律师的职业操守,也对自己内心的良知,做一个交待。
是夜,与雒都相距两千多公里的帝都某间酒店,田正言坐在套房外间书桌对面的长沙发上,手中拿着一摞a4纸打印的资料,一张张看着又一张张抛开,笑得形象全无。
他手里拿的正是凌俐从业以来代理过的案件资料,一件件梳理着她是怎么搞砸的,本来还有弥补的余地,又是怎么被她一次次错过机会的。
他看一件笑一件,很有些幸灾乐祸的模样。
书桌后的南之易揉揉耳朵,抬起头一脸的不耐烦:“田大妈,你能不能说话小声点?我正在改论文,脑细胞一沓沓地死,耳朵还要受你碎碎念的折磨?”
田正言好容易止住笑,支起二郎腿对他说:“这些就是凌俐办过的案子,件件都可以当成反面教材好好教育下律所的新人们,能犯的错,她几乎都犯了个遍。”
南之易皱起眉头,满头雾水的样子:“你说谁?谁是凌俐?我好像不认识。”
这话把田正言噎得够呛,好一会儿才摇着头说:“你不记得她的名字?不就是你那个小粉红吗!”
“哦!”南之易明白过来,一秒后却面色不愉地开始强调:“是粉妹,不是粉红。说了好多次了,你能不能长点记性!”
田正言笑笑不和他计较,又说“你的小粉红真是蠢出新境界。民事诉讼方面,能在签好协议后让委托人净身出户;行政诉讼领域,能让当事人针对征地公告这种不可诉的行政行为起诉,没一点脑子。唯一办得不错的案子,不就是仗着你碾压对方的鉴定结论么?
你倒是一时兴起跑去法院一日游,这小律师大概还以为自己能得不得了,在接下来的一个刑事案件里自作主张,活生生把被告人刺激到精神失常。”
听到这里,南之易终于皱起眉头:“我以为她只是没人带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结果还真是蠢到不可救药啊?这么说来,我还为虎作伥了?”
田正言一个白眼甩过去:“你以为呢?当事人本来要输掉裤衩的案子,现在和解结果还不错,小律师信心大涨趁胜追击,不跟律所主任沟通就私自问些委托人隐私的问题,一来二去把人给逼疯了,所以辞了职。”
南之易摇了摇头,垂下眼睛盯着手里的论文开始看起来:“人笨不能怪刀钝,不适合做律师趁早转行更好,免得害人害己。以她的力气,搬砖怕是更合适。”
田正言有些意外地扬起眉:“你居然也能这么毒舌?还有,你之前不是说让我管管这事吗?我都管了,肯定能让她回去之前工作的所里,结果,你现在又这种态度?”
南之易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习惯性对着田大牛放嘴炮:“不是让你别管了吗?你自己闲得没事做,怪我咯?不过,你都退隐江湖这么多年了,面子还这么大,果然男儿脸大吃四方。”
这话说得田正言一阵好气。并非他时间多非要管这事,关键是难得南之易能记住一个人,他这帮忙帮到底的,还被南之易这没记性还没良心的人嫌弃?
不过,还好他留了后手。
田正言清清嗓子,说:“搞清楚,脸大的那个可是你。我从头到尾都没露过面,只是拉着虎皮做大旗而已,用的可还是你为虎作伥的那张。”
之后,田正言笑得更加开心:“我不过找人跟呈达所的主任祝锦川透露了一下,说你好像对小律师有意思,透过她可以迅速定位到神龙见尾不见首的南教授。祝锦川多聪明的人,怎么肯放过你这根粗大腿?肯定会想尽办法好言好语把她哄回去的,说不定,还能有加薪的机会。”
南之易被他噎的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扔掉手里的笔,愤愤然说:“你就爱造我的谣!要不是因为你,我怎么会单身多年?”
田正言却又开始笑起来:“单身多年的原因,你该从你自己身上找。互相嫌弃对方不爱干净,因为家里乱得住不下人而分手的情侣,普天之下,我再没有听说过你和魏葳之外的第二对。”
被踩了痛脚,南之易以牙还牙揭他疮疤:“把老婆骂到宁愿天遥地远出国读博士,也不愿意挂在自己老公名下偷懒混学位的,除了你田大牛,我也没听过第二个。”
田正言面色沉下来,端起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再不愿意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