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颜发现从云仙镇回来起,师父就来开始忙,每天早出晚归。
秉持着当一个温柔体贴乖巧懂事的好徒儿的追求,学堂放假的几天,她都是自娱自乐,忍着寂寞不去烦他。
天知道她有多无聊,以至于整个云仙宗都被她跑遍了!
这天,学堂终于开课。
老当益壮的陆长老,红光满面的走进来。
“夫子早”
“嗯”
陆长老点头,走到太师椅坐下,看着学生们“今日我们来作画,体裁不限,各位可自由发挥,下课前交”。
夏颜一惊,作画?夫子长老是在开玩笑吗?
从她入学以来,他老人家教都没教过跟绘画相关的东西,让她一个连连用毛笔写字都困难的人去作画,夫子长老真的不会觉得残忍么!
结果可想而知……
陆长老收好学生的画,宣布下课,然后又回到太师椅坐下,随手拿起一份画卷展开,脸色顿时黑了。
“夏颜,你给我回来!”
夏颜刚要迈出门口,听到怒吼僵了僵,不会这么巧合,第一份就是她的‘大作’吧?
不管了,装没听见,先开溜再说!
后她一步出门的师兄,跨过门槛时,拍了拍她的肩,好心提醒道“小师妹,夫子叫你呢”。
此刻,夏颜表示十分抑郁。
师兄呀师兄,有时候做人不能太好心的,小心会遭雷劈的!
“夫子长老,您叫我是有什么事吗”?
陆长老瞅了瞅装无知的夏颜一眼,手指在桌上扣了扣,反问她“你觉得老夫单独留你下来是为了什么?”
“夫子的心思,学生怎可乱猜”夏颜一脸的不赞同,想了想,又小声的加了一句“我又不是您肚子里的蛔虫”。
后面一句,陆长老没听清,前一句倒是听得尤为满意。
这孩子虽是顽皮了些,但在尊师上面,还是礼貌有加,这也是他屡屡不忍责骂她的原因。
陆长老拿起那张除了名字以外,什么也没有的白纸,抖了抖,问她“你画的画呢”?
“不是在您手上嘛”
夏颜眨了眨眼睛,一副‘您拿着还问我要’的无辜表情。
是他说得不够明显,还是她理解有问题?
陆长老忍了忍,尽量舒缓语气“写了名字,谁都知道是你的,但既然是画,那画的内容呢?是什么,我怎么什么也没看见?”
“夫子长老没看懂吗?”夏颜很吃惊的说,好像遇到了一件稀奇的事儿。
有那么一霎,陆长老怀疑过自己的眼睛出现了问题,否则,为何夏颜看得见画的是什么,而他却什么也看不到呢?
“夏颜,你倒是说说,你画的是什么?”
看着自己的画作,夏颜眨眼一笑,有些调皮,道“我画的牧娃放羊图,因为是简约派,所以夫子长老要用想象力才看得见哦”!
蓦地,陆长老有种想骂脏话的冲动,再简约也不能简成什么都没有吧?
对着一张白纸,让他上哪儿去找想象力!
他抖着画卷问夏颜“既是放羊图,那应该有草呀,草呢?”
“草被羊吃光了”
“羊呢?”
“草都吃完了,羊肯定就回家了”夏颜理所当然道,顺道把牧娃也解释了,她说“羊走了,牧娃也跟着走了”。
想了想,用手比划了一下“对了,我本来是要画天空的,可是天空实在太大了,画不下来,我就只好不画了”。
这解释,他竟抓不出把柄!
陆长老无力的扶额,那跳动的青筋,怎么也按不住,亏得他意志力坚强,不然早就被她气疯了。
“夏颜,《道德经》抄了多少了?”
“抄完啦”
夏颜轻松的回道,语气说不出来的得意,看得陆长老惊愕不已。
那么厚的书,几天时间他都抄不完,她有这么勤奋刻苦?
陆长老看着她,摊了摊手“带了吗,拿给我看看。”
这个?夏颜有点纠结了。
陆长老似看出她的为难,捋着胡须站起来,温和的说“没关系,我同你回清流峰去拿”。
“呃...好吧...”语气有些不情愿。
反正也没规定时间限制,她本来是想过两天拿给夫子长老的,免得之后闯祸,他还要让她抄《道德经》。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谁让她聪明,已经找到技巧了呢!
腾云驾雾,很快就到了清流峰。
“夫子长老先坐一下,我回房去拿抄的《道德经》给您”
“恩”
陆长老点头,慢慢的走进桃花林深处,脸上表情似惊似喜,又含着些许叹息。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许久未上来,这里真是大变样呢!
没一会儿,夏颜恭敬的举着一份卷张找到陆长老,陆长老接过一看,脸色黑了几许,身体晃了晃。
夏颜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扶住他,有些心急的问“夫子长老,您如何了,是看我完成任务,太高兴了么”?
高兴?他高兴个鬼呀!
“夏颜,你说说,你这抄的都是什么”!
“‘道德经’呀”
夏颜掏了掏耳朵,样子无辜极了,夫子长老没看到么,恁大的一张纸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道德经’三个字。
为了表示诚意,她可是连一个空隙都没留呢!
看着她那装傻充愣的模样,陆长老真有种将她拎起来揍几下的想法,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所说的《道德经》是一本经书,而非她口中所谓的三个字。
同时也清楚了一件事,为人夫子,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在修炼自身养性!
“夏颜,我不管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道德经》你都必须给我抄完”陆长老不给夏颜说话的机会,厉声厉气道“一个月抄完整本书,差一个字,你都不用来学堂上课了”。
夏颜错愕的盯着陆长老的脸,确定他是认真的后,扶着他的手也放了下来,后退一步,面色平静的鞠躬,
“我知道了,夫子”
“你……”
陆长老明显的感觉出来,夏颜对他的态度变了,以前,她总是不伦不类的喊他‘夫子长老’,现在,她终于规规矩矩的称呼他为‘夫子’。
更加恭敬有礼,却也拉开了二人原本亲近的距离。
严格要求学生,是希望他们能心怀大志,不虚度光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他生气,不是因为夏颜哄骗与他,他气的是她对自己的不负责任,偷奸耍滑,害的终将是她自己。
陆长老暗自叹了口气,孩子,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夫子的苦心的!
夏颜低着头,一丝凉意自心底生起,游走四肢百骸,沁透全身。
自嘲的想,该是她太放肆了,以为所有人都会如师父一样宠她,纵她,万事都由着她,是她没认清自己的位置!
“陆长老请放心,我家颜儿会按时完成课业的”
温润的声音响在头顶,夏颜仰起下巴,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玉手,微微弯曲,敲上自己的额头。
不痛不痒的一下,她微微怔愣,仿佛迷茫中被点醒,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心中那丝别扭的委屈,突然就消散了。
投机取巧,耍小聪明糊弄夫子长老,是她做错了。
云凡轻轻一笑,揉了揉徒儿的发,似责备,又似无奈的说道“颜儿,陆长老来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去泡壶茶”。
“呃,呃,我这就去”
看着徒儿徒然欢快的背影,云凡嘴角的弧度又晕开了些,他死脑筋的傻徒儿,终于是转过弯了。
他回来有一阵了,之前发生的事,没目睹全程,却也知晓了大半。
颜儿是个敏感的孩子,人一句无心话,一不失的眼神,都可能让她抑郁良久。
正因为如此,他从来都是小心的呵护着,害怕她受到伤害。
他知陆长老教导孩子的良苦用心,所以他一直没有出来。
“陆长老不赶时间吧”
陆长老随着云凡的视线看去,郁结的眉头慢慢舒散,“不急”。
片刻,夏颜端来两杯清茶,一杯给师父,一杯双手递给陆长老。
“夫子长老……”
陆长老瞧着她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好笑,面上却是不喜不怒,看不出情绪,也不伸手去接茶杯。
“师父……”
夏颜求助,却见自家师父抬头望天,一派悠然,显然是不打算插手。
她转回头,又低下头,小声喃语,“我错了”。
半响,陆长老终是接过茶,拿在手里,没有喝,也没有放下,而是问云凡“云长老可有兴趣观赏爱徒的佳作”。
云凡撇了眼脑袋越来越低的徒儿,缓缓笑开,眸中有着无尽的趣味“自然是有的。”
陆长老放下茶杯,张开手,法术现过,一份束好的画卷出现在石桌上。
云凡展开画卷,饶是一向淡然,也微微怔了一下。
将《道德经》用三个字概括的徒儿,已经让他有些吃惊了,没想到还有更为惊喜的。
认真的看了好一会儿,云凡眉眼弯弯,浅笑,“我徒画技甚好,为师甚好欣慰。”
此话一出,惊愕的不单陆长老,还有猛然抬头望着他的夏颜。
“师,师父,您看懂了”?夏颜不信的问。
夫子长老问之前,她自己都没看懂,师父怎看得懂?
怀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家师父,见他嘴唇一开一合,缓慢的吐出一句“颜儿画的,可是放羊图。”
闻言,陆长老眉毛抽了一下,有种被石雕化的感觉,莫非,这就是所谓的,知徒莫过师?
夏颜用那种找到知己的眼神望着师父,知我者,师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