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左无声发了话,巫长卿应声而出。沈乾见状,连忙摆了个架势防护。一阵劲风扑面,沈乾不由得向后退去。刚退得一步,巫长卿便再次贴身而上。一股股的劲风全部灌进沈乾的口中,沈乾只觉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无奈之下只好再向一旁闪去。不料巫长卿又是瞬间跟至自己面前。沈乾一惊,猛提口气,足尖点地向上跃起。巫长卿后发先至,仍是不远不近贴着沈乾。
一旁古天兮等人不明其故,只见巫长卿云淡风轻一般,手足不抬便将沈乾追的四处躲闪。这场面着实显得很是怪异。
左无声哈哈大笑道“世子殿下这门奔逃的本事可是来自武平王的亲传?”
话音方落,忽然一阵破风之声袭来,巫长卿身形微顿,只觉一道劲力扑面而至,痛如针刺。巫长卿伸手一抓,半条手臂顿觉酥麻。摊手一看,掌中竟是一节不足半尺长的枯枝。需知枯枝本就松脆,用作暗器已是极为不易,而这节枯枝却是势大力沉,劲道之强实属世所罕见。
巫长卿不动声色,将颤抖的手臂负于身后,高声道“既有高人在此,便请现身相见!”
“左门主,如此命手下之人羞辱犬子,就不怕伤了你我二人往日的情面?”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只见那座大坟的石碑后面转出一人,穿一身月牙色锦缎长袍,腰间系一条宽带,六十岁以上年纪,须发灰白,双目如炬,负手而立不怒自威。
左无声一见来人,笑意更盛,躬身施礼道“见过武平王千岁!”沈乾回过头去,见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父亲武平王沈离,当下也不由得松了口气。他张了张嘴,终是未发一言,将头扭到一边去了。
沈离几步来到众人之间,盯着左无声,面无波澜的道“左无声,你真是越来越猖狂了!竟敢无端来我儿家中拿人!你将置本王于何地?”
左无声收敛笑意,双眼一眯道“武平王,左某此来乃是奉当今圣上的旨意,既然王爷亲临此地,左某也不敢相瞒,此行捉拿魔宫叛党,皆因与那人下落相关!”此言一出,左无声似乎察觉到沈离微微一震,于是又问道“武平王可是仍要出手阻拦?”
沈离微微摇头,叹道“时过经年,莫非天下又将生乱?”左无声嘿嘿一笑,挥手示意将古、林二人带走。许南丞久闻沈离之名,心中既敬又畏,此时上前,心中也不由打起十二分的戒备。刚迈出一步时,便见沈离一掌伸出,许南丞本就万分提防,一见沈离出掌,以为他要对自己出手,当下一惊,瞬间弹出五六步远。不料沈离只是淡淡的道了一声“且慢!”
许南丞见沈离仅是摆个手势,不由舒了口气,略显尴尬。左无声双目一瞪,道“武平王真要拦?”
沈离回头望向身后的墓碑,徐徐说道“今日乃是亡妻诞辰,亡妻生前最是不喜杀戮争斗,故而今日无论是谁,也休想在此拿人!”
“呵呵……既然如此,那今日只好得罪了。”左无声一声阴笑,巫长卿迈步便要上前。沈离面有怒色,喝了一声道“天一阁,一群江湖散人也敢跟本王动手?莫非左门主忘了朝廷的令法?”
巫长卿也不搭话,双掌一抬便要全力出手。却被左无声伸手拦住,道“武平王所言不差,今日乃是朝庭之事,巫老弟确实不便出手。”
“怎么,左门主想亲自赐教不成?”沈离瞥眼看着左无声道,左无声闻言哈哈大笑,道“左某手无缚鸡之力,武平王又何必取笑?我天一门中最近刚刚加封一位长卫使,不如便由他来向王爷讨教几招?”
话音未落,左无声身后闪出一人,衣着与左无声相似,只是胸前狼头换成了银白之色。那人手握一把铁剑,迈步而出。走近沈离身前,徐徐拔剑出鞘,剑尖点地,对沈离道“武平王武功绝伦,小人自知不是对手,今日便只以一招剑法向王爷请教。”
沈离点点头,见这人周身劲气流转,手握长剑,人与剑浑然一体,剑身随意垂下,却又暗藏凌厉之势,剑气环绕在剑身表面,丝毫不泄于外。沈离一望便知眼前这人必是当世剑术名家。当下环顾一周,正见古天兮手中握着一柄乌黑色的长剑。沈离伸手一点,便将木剑握在手中。
那持剑之人见沈离握剑在手,道了声“请”,说着手腕一抖,剑尖上挑,顿时寒光骤起。剑影一闪,一道剑气如流星划地,直奔沈离而去,忽地剑影带起漫天光华,竟将沈离周身要害尽皆罩住。
沈离见他一招之内竟能暗藏近百种变化,口中不由赞道“好剑法!”一边举起木剑,平平刺出。沈离戎马一生,阵前厮杀大多只为一击夺命,故而出招比之那漫天光华的剑影只显得朴实无华,毫无惊奇之处。但他剑气所至,漫天剑光顿时化作虚无。持铁剑那人的剑势稍顿,便顺势收臂一转,回剑入鞘,侧头一看,袖口处已被划出一道尺余长的口子。
沈离抬手一丢,又将木剑还到古天兮手中,望向那使剑之人,道“阁下是圣匠府中之人?与鬼剑子颜子西是何关系?”
那使剑之人闻言,面有愠色,道“在下伍子归,与圣匠府并无瓜葛。”
左无声在一旁闻言插话道“不如便由本座代为引荐,这位便是我天一门长卫使伍子归,乃是当今天下掌握风月剑诀的两人之一。”
沈离将目光在伍子归脸上停留了片刻,略一摇头,道“能够练就天下第一剑诀确也不凡,只可惜你的剑意过于看重其形,多华而少实,若论这份剑境,怕是与颜子西相去甚远。”
伍子归闻言登时面色铁青,他本是圣匠府不世出的天才,只可惜瑜亮之事世间常有。任他剑术再高,总是被人认为不及颜子西。更有甚者,他剑术越高,在别人眼中便反倒是将颜子西的剑术衬托得更高。这一节俨然已成为伍子归的心魔。
而圣匠府被誉为天下第一铁器铸造府,却从不为外人铸造兵器。颜子西自从剑术大成以来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圣匠府内数十个当世铸造名家整日关门打铁为乐。恰逢天一阁在江湖中广纳各路人士,伍子归便带了三五十个铸造匠人投身天一阁,后又被许南丞推荐入朝,专为朝廷制造兵器甲胄一类器物。
再后来左无声听闻伍子归之名,便亲自到昭景帝面前要来伍子归,收入天一门之中,并委以长卫使的重任。再加上伍子归剑术超群,平日里天一门中之人也尽皆对其百般恭维。只是每每提到颜子西之名,伍子归便要发怒。不料今日沈离不仅提及颜子西的名号,更是直言伍子归与颜子西相去甚远。
伍子归触动痛处,登时勃然大怒,原本以为沈离不善剑术,他便大有轻敌之心。怎料一招之内便落了下风,此时又被数落一番,心中着实不甘,当下将剑一横,又要上前。
身形未动之际,巫长卿便抢先一步拦住他的去路,对左无声轻声道“门主请下令暂退。”
左无声见他言语之中似有深意,心领神会,哈哈一笑,对沈离施礼道“既然武平王执意阻拦,本座也不敢造次,只好先行回禀圣上,让圣上亲自裁决。”
沈离轻哼一声,并不理会。只吐出两个字,道“不送。”左无声仍是笑了笑,转身便走,身后巫长卿与伍子归等人也随后一同退去。
几人下得山来,伍子归心中仍旧忿忿不已。总觉自己的剑术精妙,仍有无穷变招尚未使出。今日一时不慎落了下风,又被沈离一番数落,倘若这事传回天一门中,日后怕是少不得被人议论。
左无声见伍子归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心知他必是因今日败了一招失了颜面,便抚其背笑道“伍卫使无须在意,那沈离武功修为绝伦当世,便是合我等众人之力怕也未必是他的敌手。今日我等此行并非为求一胜,亏得方才伍卫使与沈离一战,其实巫老弟已经有所收获。”说罢左无声转视巫长卿,目露询问之意。
巫长卿也点点头,道“不错,虽不知真假虚实,却也有些可疑之处,此间人多耳杂,还请左门主移步。”说着巫长卿将手一摆,示意左无声随自己过去。左无声见巫长卿径自去了,轻咳一声,便跟了上去。身后的伍子归听见左无声轻咳,抬头一看,却见左无声正侧头望了自己一眼。伍子归心领神会也随后迈步而来。
几人行得数十步,四下再无他人。巫长卿转身冷眼望向跟在最后的伍子归,道“我与门主有要事相谈,武大人还请回避片刻。”
“巫老弟与武卫使皆是本座心腹之人,任何机密之事,但说无妨。”左无声抢着说道。
巫长卿见左无声如此一说,便也不好多说,只是神情略有异样,但也只是一瞬,便又平静的道“武平王所用的木剑是取自那个古姓少年手中。那柄剑,剑身木质,两侧刻有字样,且刻痕尚新,定是近日所刻,只是不知是否与六合寺中我等寻找的机密之物有关。”
左无声双目一亮,问道“剑上刻着甚么字?”
“天地重金池,万龙阁九峰。便是这十个字。”巫长卿道。
一旁的伍子归本就觉得与沈离一战失了颜面,而刚刚见他巫长卿又似有轻视之意,伍子归心想“我与沈离近身交手,如今却被他瞧见了剑身上面刻的文字,若不设法挽回颜面,岂不被门主轻看于我?”于是伍子归也不待左无声说话,便抢先说道“我还以为是甚么秘密,原来只是剑身上面刻写的文字!那十个字我也曾见到,本想回到门中再向门主禀告,免得机密外泄。怎料你这厮如此喜爱卖弄,才到山脚便急着说将出来,却来抢这头功!”
巫长卿闻言眉头紧皱,对伍子归道“无能之辈吾且怜之,无耻之徒吾实恨之。足下即无能又无耻,以你这般心性,穷你一生也休想再有破境之日,更遑论与鬼剑子相提并论?”
此言一出却是戳中伍子归心中禁忌,伍子归登时便拔剑在手,喝道“放屁!老子剑法玄妙,天下谁人不服?倒是你这厮,凭个甚么冥云决常以内功夸口,今日接个烂树枝,手臂不知暗地里抖了多久!你以为老子没看到吗?”
巫长卿见伍子归也揭了自己的短处,心中起了杀意,冷声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左无声见势不妙,连忙站到两人中间,哈哈一笑道“你们高手之间一番争论,实是听的本座一头雾水,只可惜本座手无缚鸡之力,倒叫你二人看了笑话!”
两人见左无声如此一说,便也不再言语,只是怒目相对,面色不善。两人皆是武林中宗师人物,不料竟在各自擅长的领域被人击败,故而此时心中皆有怨气。
原本巫长卿是左无声最为依仗之人,但巫长卿一向自视甚高,并非完全顺从于左无声。再加上他又常以武学宗师自居,不屑于做一些以大欺小,乘人之危之事。故而天一阁中大小事务,十之七八皆是由许南丞一力为之。
只可惜许南丞谨慎有余,但终究难以跻身一流高手之列,行事往往又需借助巫长卿的威势。这一次将伍子归纳入天一门,一来因其剑术超绝,威震武林,二来借此可将其麾下铸造神匠纳为己用。而此外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左无声一心想令他二人相互牵制,顺便也可压一压巫长卿的气焰。
故而,左无声见到两人一见面便剑拔弩张,大有水火之势,心中不忧反喜。而两人碍于自己面上也无法登时动手,左无声便不再理会二人,只仰头望天,笑道“此事似乎越来越有趣了,这几年世间太过安静了些,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呐!”
狂风骤起,呼啸的风中只留下一道悠长而诡诈的笑声,而山脚下那三人的身影却渐渐消失在一片尘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