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别过好心的老夫妇后,安博便张罗着由安伦赶着马车上路了。
童止颜尚未醒转,一路上车行速度十分缓慢。担心路面不平坦,车身抖动牵扯到她的伤口,安博只能用双手半搂着她。
经过一夜的休息,红叶倒是已经清醒了,虽然浑身上下都有刀伤,却尚能行动自如。思及自己昏昏愕愕地被个木头人救了,此刻正满面绯红,连给丞相行礼都顾不上了,只顾低着头,绞着衣角发愣,眼角偶尔瞟一下安博。
早就听闻安相是举国上下一等一的美男子,斯文俊秀不在话下,这回算是眼见为实了。放眼京城,除当今皇上和凌王爷外,恐怕已无人能与之争辉。而他本身,又是紫阳皇朝的一大传奇,正值青春好年华,仍未娶妻。是以京城各官家小姐均趋之若骛,且不谈安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崇高地位,单就此等相貌学识已足以迷惑众生。现今颜公主得他所救,真乃神人也!
如果颜公主不是下嫁番邦,而是嫁与安相,那该是天下间怎样一桩美事啊?红叶不禁为公主伤神起来,公主,你快醒来罢!
一路回得城内,马车直奔皇宫,进得真武门、庆武门后,再转西至位于皇宫西南的颜宫。一路上,禁军侍卫见得“安”字令牌,统统放行。
怀中人尚未转醒,安博踏车下来,怀抱娇容疾步进得颜宫。一帮太监宫女围过来,惊讶于安博一身血污,公主双目紧闭,面色如纸。同样,满身是伤的红叶跟在后头,个个见这情势吓得呆了,竟不知如何动作。
“愣在这干嘛,快去请太医!”安博一语惊醒众人,脚不停步入得颜宫寝殿,将止颜小心安置于内里床榻之上。通传之人还未踏出宫门儿,又听得他一声:“快去能通报太后和皇上。”
下一刻,整个颜宫就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童钰在厅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眼里尽是担忧。只听珠帘一响,太医出来了。他再也坐不住了:
“太医,颜伤势如何?”
“回皇上,颜公主这伤痕太深,幸得丞相大人及时处理……”
“讲重点!”吓得老太医一哆嗦。
“如颜公主能顺利醒来则性命无忧,她失血过多,需细心调养,老臣已开出方子安排人煎汤药了。”太医一席话让整个颜宫的人都安下心来。
“皇儿,颜丫头性命应该能保住了,你也无需过于难过。这儿有哀家和皇后亲自候着,你可先行休息,待她醒了再让小三子告知你可好?除安卿家外其它卿家先散了吧,朝事可明日再议。”仪态万千的皇太后从房里走出来,声音温和又带着些威严。皇后祝氏跟随其后。
“齐福。照母后安排去做,颜需要静养,大家在这无事无补,反增嘈杂。对了,让太医也给宫女红叶诊诊脉。”童钰对孙公公如是吩咐,却未察觉众人中有一人脸色忿然。
围在颜宫的众臣领得口谕后各自散去。
坚持在偏厅等候止颜醒来的童钰神色有异。
“安卿,这么说来,有人要杀颜,是想破坏我朝和尼亚和亲。这样一来,谁的嫌疑最大?”
坐在下方的安博已换过衣衫,脸上倦意未消,“皇上,这件事还需待微臣查后才能下结论。颜宫的侍卫最好能安排较为精良之人。离和亲吉日仅一月,颜公主的伤要好生调养,否则到时经不起长途涉。”
“所言极是。也不知朕的决定是不是错了。让颜去尼亚能拖得了几时?”
童钰垂首沉思,颜,你莫怪我好么?安博亦若有所思:皇帝对颜公主的关切并不像皇兄妹关系那么单纯。
“公主醒了。”
安博闻得宫里人带来的消息,略为宽心。暮色降临,相府里一阵静谧,疲倦的身躯倚着听雨阁的廊柱就沉沉睡去了。
老管家远远见了,心痛万分:少爷,你本该是……
等他醒来,四更天已到,自己安然躺在床上,屋内焚着安神香。他又梦到同一个场景:那个坐在雪阶的清丽女孩抻手接过自己递过去的梅花。但十来年他进出皇宫,这人竟凭空消失了般。她,现在应该双十年华……了罢。
突然他脑中,又浮现出止颜那头乌黑长发。为相十年,他脑里第一次浮现出这般清楚的女子面容。颜公主绝色之姿他从前在宴会上是见过的,却也从未有这般感受。思来想去无法再入睡,无奈地等待天明。
颜宫此番不同往常地灯火通明。止颜悠悠醒来时,看到的是后宫嫔妃们在屋内一字儿排开,太后和皇后离她最近,正想开口说点儿什么。衣襟飘动,皇帝就冲到她身边了。
“颜,你可醒了。知道朕多担心你吗?”
止颜睁大眼,是她看错了吗?皇兄看她的神色不只是哥哥看妹妹那样,还有别的什么。“谢皇兄关心,也谢太后和皇后娘娘及各位娘娘。”虽受伤在身,礼数也不可少,看众人的样子应该守候多时了,自己这条命是沾了尼亚的光才变得如斯重要。换了从前,就算她死在颜宫,除了皇兄,不仅不会有人理会,可能拍手称快的人不在少数。皇宫就是这样,永远只会有谁得势谁失势的分别。世人看这里荣华富贵,却不知身处其中的凄凉。看得多了,听得多了,练就她自然的淡漠。
“皇兄,红叶怎么样了?”猛然想起,止颜急急地在周围搜索红叶的影子。
“她受了些伤,但并无大碍。你还怪朕吗?”
“不怪你,皇兄为国事伤神,心系百姓安危,止颜又怎么能……”止颜声音微弱,呼吸不顺,童钰温柔地拉过她的手,欲言又止。
“皇儿,既然颜丫头已经醒来,不如让她好好休息。齐福,送皇上回宫歇息。各宫里的也都回各宫里去,让颜丫头清静清静。哀家让李嬷嬷留下伺候,除颜宫的宫女太监们其它人都先回吧。”依然是这么温和的声音,止颜看着这眼前慈祥女人,怎么也和当年那凶神恶煞的脸重合不起来。人就是这么奇怪,分明是恨得牙痒痒,又非得装出一副温善的面孔。宫门一入深似海,莫说她这打小就长在这里了。
“谢太后体恤。改日必亲自前往给您请安。”心里虽然是另一种想法,嘴上还得说得体体面面。美名留下个嬷嬷照顾她,实则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在下嫁尼亚之前,她的重要性无可比拟,曾权极一时的太后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一层利害关系。
“颜,朕明儿再来看你。”临走,童钰抛下一句话来,只一月时间了。以后他便再也见不到颜,思及此伤感油然而生。
看着众人出门后,她方微微闭目。那个温暖的怀抱是谁?又是谁暗算她?那支求的签究竟暗示着什么?母亲,我又活过来了。
“这是什么?”清早,止颜一睁开眼,便见床头放着一只精美的锦盒。
“公主,这是安丞相差人送来的雪玉膏,说是能消斑去痕,养颜美肤。”守在边上的太监小喜子嘴像竹筒倒豆子似地飞快。
止颜一阵怔忡。真是他送的吗?是他救了我吗?老天,你为什么要这么安排?这样折磨我。为什么?
“公主,公主。”小喜子发现主子跟本没听进去她讲什么,连声呼着发愣的公主,糟糕,公主不会因为发烧变笨了吧?止颜缓过神儿来,“你刚才讲什么?小喜子。”
“公主,奴才是在讲丞相真是细心。昨天安丞相送您回来时,满身血污,好生吓人。还有红叶,也是一身伤,被相府的安侍卫扶着回来的。对了,您那箭伤也是安丞相为您处理的。公主,下次您出行是不是把奴才们也一并带上?也好保您的周全。皇上听说您受伤,从真龙殿跑过来还摔了一跟头,幸好没伤着。太后说了,如果您昨个要是不醒来,整个颜宫里的人都要全拖出去斩了。我们个个都吓得……”小喜子越说越委屈,好似危险还没离开一样。
“没事儿了。我下次一定带上你们。”见颜公主笑了,小喜子也跟着笑。
这颜宫里的人都是她的好朋友,真正会为她安危担心的人,怎不令人感到安慰呢。这宫里的一角,还有她的一丝充满美好希望。
受伤以来,每天傍晚,皇兄都来探视一番,好在她不久就要远嫁,也不是后宫的妃嫔。否则,后宫里的钗裙们必定巴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太后那边时不时差人送来名贵的药材;皇后那边则是常派人送不同花色的精美布匹来,说是让她挑了做些新装;其它各宫的皇妃们则是送些名贵珠宝。半月以来,后宫显得十分平静,平静得过于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