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
“启禀皇上,启禀太后娘娘,奴才已经检查过了,这名小太监确确实实是假的。”
啪……福临将桌子上的茶盏扫落,那双猩红的眼睛像是要滴出血来。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是硕贵妃她先勾引奴才的,皇上饶命……”小太监见事情败漏,连忙将责任推到硕贵妃身上。
福临眼睛不是血红,忽的嘴角勾起一抹笑,薄唇里却吐出十分残忍的字眼:“来人,将此人剥皮处死。”语气极淡,仿佛这剥皮就跟谈论天气一般,但却有些嗜血的成分。
剥皮乃是满清十大酷刑之首的一种刑罚,被剥的人要等到一天多才可以断气,若是中途断了气,那行刑的人要受到惩罚。
小太监顿时吓得脸色煞白:“皇上,皇上饶命啊皇上……”
“呵……”硕贵妃瞥了小太监一眼,讽刺一笑,低声骂道,“狗奴才。”
继而抬眼对上福临那双嗜血的眸子,莞尔一笑,问道:“不知皇上会给臣妾什么样的刑罚呢?凌迟?车裂?还是和他一样,剥皮呢?”
“放肆!”太后见她不但不求饶,反而用这种语气说话,勃然大怒,“堂堂贵妃,竟然做出与人偷欢的苟且之事,来人……”
“臣妾苟且偷欢只不过缺个名分而已。”硕贵妃闻言打断太后的话,反问道:“哪能像太后您一样光明正大。”
她的声音不高,却足以使殿里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宫女太监们连忙把头低下,生怕惹祸上身。
太后下嫁多尔衮,这是大清人尽皆知的事。
福临身体一震,袖口下的手死死地攥着,原本盛怒的脸显得有些苍白。
“你……”伤口被人毫无征兆的揭开,太后脸色骤变,险些站不稳,目光下意识的去看福临,心猛地一沉。
他终究还是介意的……
过了好一会,福临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冷眼扫过跪在地上的硕贵妃,缓缓的走过去,伸手勾起她的下颚,轻声道:“提督大人近来可好?”
硕贵妃闻言大惊,其父乃是苏州提督,福临这个时候绝不会无缘无故提及她父亲的。
福临观赏般的看着她变换的脸色,温柔的替她捋了捋凌乱的发髻,手指缓缓的划过她的脸颊,继续道:“朕怎么忘了,爱妃已许久未见家人,怎能知道家中之事呢!不如……朕就让爱妃与家人团聚,可好?”
硕贵妃心猛地一沉,与家人团聚?她是死罪,那他的意思是……
冷汗浸湿了她的脊背。
“皇上,臣妾罪该万死,但臣妾母家并不知情,皇上您若是滥杀无辜,恐怕要引起民愤……”
“是啊,若是滥杀无辜,恐怕会引起民愤……”福临笑道,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凑近她的耳边,轻声问道:“不过若是师出有名呢?”
硕贵妃瞪大眼睛,眼神里写满了恐惧。
福临看着她惊恐的表情,墨色的瞳孔里却划过一丝狠色,直起身子吩咐道:“来人,传朕旨意,硕贵妃瓜尔佳氏意图行刺皇上,罪大恶极,诛九族。”
贵妃与人苟且偷欢本就是见不得人的事,若是传出去丢的是皇家的脸面。
硕贵妃瘫在地上,面如死灰,她以为皇上会将她偷偷处死,最后再用个什么借口搪塞过去。
没想到竟给她安了个诛九族的大罪……
她何德何能……
硕贵妃被带下去后,众人识趣退下,屋内只留他们三人。
太后看着福临阴沉的脸色,有些为难的开口,“皇上,这诛九族……”
自古以来都是罪大恶极这人才会诛九族,硕贵妃确实该死,却还未到诛九族的地步,大清立国之初,根基还不稳,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此事,恐怕会引起不小的事端。
“朕已下旨,怎能收回。”福临语气不善的打断太后,冷冷的看她一眼,哼了一句:“皇额娘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吧,免得日后在被人当作笑话。”
说完也没等苏曼璃,大步离开慈宁宫。
太后面色苍白,怔怔的望着门外,美目泛起了薄雾,见苏曼璃还在,对她一笑,叹了口气:“回去吧,哀家累了……”
“是!”苏曼璃应了一声,乖乖的退了出去。
太后不愿多说,她也不好再留下来。
“娘娘,您快点去看看皇上吧!”苏曼璃刚一出慈宁宫,吴良辅便急急忙忙迎了上来。
福临他正在气头上,苏曼璃难免有些担心,急忙问道:“他在哪?快带我过去。”
跟着吴良辅来到凉亭边,便看到福临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背对着她,视线看着远方。
他的背影看起来很孤独,那是一种谁都无法解释的情绪。
苏曼璃心疼的看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这么多年,他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是啊,皇上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来这里,有时候一坐就是一天。”吴良辅以为苏曼璃在问他,如实的说道。
“拿壶桂花酿来。”她抬眼,对吴良辅开口道。
“是,娘娘!”
很快,吴良辅便寻来桂花酿,递到她手中,识趣的退到一旁,听后差遣。
苏曼璃看了眼手中的桂花酿,提起脚走了过去……
福临听到脚步声,不悦的皱起眉头,吼道:“都给朕滚。”
苏曼璃将酒放到桌子上,在他身旁坐下,耸了耸肩,“请问……您是想让我照直滚还是转圈滚?”
福临见来人是她,火气降了点,不过面色依旧不怎么好,问道:“你怎么过来了,我让吴良辅送你……”
“喝一杯。”苏曼璃递过一杯酒。
福临看着那杯酒,眼神有些落寞,淡淡的说:“你是来安慰朕的?”
“不是。”
福临抬眼,有些意外,看着她清澈的眸子,忽而一笑,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苏曼璃又给他倒了一杯,递了过去:“再来一杯。”
“你这要把朕灌醉吗?”福临笑问。
“差不多。”苏曼璃老实的承认。
福临接过杯子,看着杯里的酒,苦涩的笑道:“朕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们都要背叛朕!”
他指的她们一定包括太后吧!
苏曼璃抿唇不语,有时候,最好的安慰,是无言的陪伴。
“朕初登基,本想和皇额娘分享喜悦时,却在慈宁宫门口被苏茉儿姑姑拦下,她告诉朕皇额娘病了,为了不让朕传染到病气,太后吩咐不许任何人探望,无论朕怎么求她都不同意,朕无法,只好先答应。等苏茉儿走后,偷偷的溜了进去,哪成想,偌大的宫殿竟然空无一人,朕担心皇额娘的病,没做多想便急忙冲到她的寝宫……”
福临拿起杯中的酒,仰头一饮而尽,手徒然收紧,原本不算好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朕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
那是他永远的痛,他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天,多尔衮搂着他的额娘。
房内香气幽幽,,空气中到处充满着靡靡情!欲之味,屏架上堆着散乱的衣物,层层低垂的绣帐,无一不彰显房内的旖旎情!事。
那一刻,他所有的理智瞬间崩溃,失望,恐惧,厌恶,席卷而来。
脚就如生了根一样,钉在原地,离不开,逃不掉。
那是大清的太后,是他最爱的额娘,可这一刻他竟然如此的厌恶她,甚至恶心的想吐。
急火攻心导致他晕倒在慈宁宫,恍惚中他听到太后的那慌张的叫喊声,甚至还有她眼中的恐惧与自责。
可是他却觉得那声音是那么让他恶心。
那一次,他病了一月之久,再后来便从宫人嘴里听说,太后已在下嫁多尔衮。
这一连串的打击对一个仅仅六岁的孩子来说仿佛天塌下来一般。
他如疯了一般拿起佩剑,想要将那对奸夫淫!妇杀而后快,却发现这也不过是他痴心妄想,还未出乾清宫便被人制止。
满眼怒火的盯着眼前那个被他唤作叔父,如今却成了他皇父的男人,他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嗜血的颜色。
他发誓,终有一天,他会将他碎尸万段……
“为什么都要背叛朕,为什么?”他像个孩子一般无力述说,声音带着些许的哽咽,眼角有了点点湿润。
苏曼璃起身走到他跟前,将他颤抖的身体搂紧,手轻抚着他的背,眼睛一时酸涩,心也跟着抽痛起来。
她只在历史上得知关于他的一切,她永远也体会不到他的心到底有多痛。
手不由自主的抚摸着他的脸颊,轻声道:“发泄出来,会好一点。”
听着他压抑的哭声,苏曼璃终于也流下泪来,这个连哭都被诅咒的人,心里到底藏着多少事,人们只知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却忘了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他也有情感,他也需要爱,可这一切他都无处寄托。
“哭出来吧,我会陪你,陪着你哭,陪着你笑,陪你看春日闲庭花落,夏日晴空,陪你一起走过四季,看尽人间百态。”苏曼璃笑着擦拭掉他眼角的泪,在他耳边轻声呢喃:“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直到生命的尽头。”
福临身子一颤,腰间的手将她环的更紧了些,泪水湿了她的衣襟,清风拂过,凉彻心扉。
……
“哎呀……”正在为她梳妆的竹心突然惊呼出声。
苏曼璃见她神色慌张,忙问:“怎么了?”
“娘……娘娘。”竹心递过一把断了的梳子,“这梳子断了……。”
“我还当多大的事呢,断了就换一把吧。”苏曼璃不以为意的说。
“不是啊娘娘,我听说,梳子断了便就是无法再理头了,那就预示着有什么事理不清头绪了,您看这……”
苏曼璃莫名的晃了一下,只是一瞬便又恢复,忽略掉心里那个怪怪的感觉,看着竹心那张紧张的小脸,调侃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迷信啊?”
竹心抿唇不语,不知怎么,她的心里总感觉怪怪的,见苏曼璃根本没受影响,心渐渐的平复下来,或许真的是她想多了。
“娘娘,魏太医来了。”小纯子在外喊道。
“让他进来吧。”苏曼璃坐在软榻上,伸手拿起一旁的糕点塞到嘴里,含糊不清的说。
自从她怀孕以来,魏太医每天这个时候都会过来给她请脉,苏曼璃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生活规律。
魏太医收起搭在苏曼璃手腕上的那张丝帕,起身拱手,恭敬地说道:“娘娘腹中胎儿已足三月,胎像基本稳固,还请娘娘放心。”
“可是魏大人。”还不等苏曼璃说话,竹心出言问道:“为什么娘娘的面色看起来不想之前那么红润了,而且娘娘这几日总觉得腰疼?”
苏曼璃在一边点头,“是啊,魏大人,本宫最近总觉得腰疼。”
“娘娘但且放心。”魏太医说道:“随着娘娘腹中胎儿月份增大,腰部自会感觉到疲乏酸痛,只要休息片刻,便可恢复。”
“原来是这样。”听他这么说,苏曼璃悬着的心渐渐放下,对竹心使了个眼色,竹心领悟,从内室拿出一个锦盒,递到苏曼璃手中。
“魏大人,”苏曼璃从榻上站起来,走到魏太医身边,将手中的锦盒放到魏太医的怀里,“这是本宫的一点心意,还请魏大人收下。”
“娘娘,这……”魏太医打开锦盒的一刹那,顿时愣在原地,眼中有激动的火光在跳动。
“请恕本宫冒昧。”苏曼璃开口,“本宫听闻魏夫人早些年曾患病,未能痊愈,一直卧病在床,近些日子似乎身体越发虚弱,多番打探下才知晓,原来夫人的病之所以变得这么重,是因为大人缺少一副药引。”
苏曼璃顿了顿,说道:“不知大人所缺的药引,是不是它。”
魏太医怔愣地看着那根躺在锦盒里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的人参,身体微微颤抖,盛夏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炙热。
豆大的汗水顺着他微微发抖的脸颊滴落到地上,不一会就蒸发了,只余下那一圈圈汗迹。
苏曼璃像是没想到他会是这种表情,按理说魏太医应该激动的跪在地上向她叩头感激,亦或是激动的不顾一切,直接跑回府里给她那卧病的妻子治病,总之不应是现在这副神情啊。
此时的魏太医丝毫没有那种喜悦,眼里反而还有种懊悔,甚至还有……内疚。
难不成……
苏曼璃有些尴尬,难道说她拿的晚了,魏夫人她已经……
若真是这般,那她可真就是好心做了坏事。
“娘娘,这血参乃是娘娘家乡的宝贝,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内子命贱,怎配用这等名贵之药啊,还请娘娘收回成命。”魏太医将锦盒举过头顶,颤颤的跪倒在地,眼中尽含泪水。
血参这等名贵之药,岂是他这种毫无用处的太医能用的起的。
要说这血参可是与那雪莲一样,生长在极寒的之地,世间难得一见,那可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稀有之物。
“魏大人您就收下吧。”苏曼璃见他不可收,好言相劝:“佛说众生平等,哪有什么命贱不命贱这一说啊,再说了这血参本来就是用来救人的,若是不发挥出它的用处,那留在这儿也只不过是一颗无用的药材,分文不值。”
“娘娘……”
“哎呀,魏大人,这是娘娘的一点心意,您就别在推辞了,再说了,这个血参在大清来说是宝贝,在我们那可是随处可见的,若您需要,大可过来娘娘这儿,我们娘娘这儿还有呢。”竹心快言快语,不一会就把苏曼璃的老底都透出来了。
魏太医见竹心这么说,有些动摇。
当年,若不是他一意孤行,他的夫人也就不会早产,差点失去了性命,落下病根。
他与夫人自小相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对她痴心,她对他钟情,再加上两人的家庭本就门当户对,没费太多周折两人便走到了一起,夫妻和睦,举案齐眉,还有两个俏皮可爱的女儿,不知羡煞多少旁人。
可这一切,全部毁于那场饥荒。
当年他们一家为了逃避饥荒,举家迁徙,偏偏那个时候妻子怀上了身孕,当时郎中诊治说是个男孩,他大喜过望,老天对他不薄,他魏家终于有后了。
之后的几个月,一家人生活虽是拮据,却也过的快乐。
就在一家人以为可以这样一直幸福平淡的过下去的时候,天降横祸,一场大火将他所有的财物连同房屋都烧毁了。
顷刻间一无所有,妻子禁不起打击,一病不起,险些滑胎。
为了凑得银两给妻子治病,他几乎用尽了一切的办法,可是那些钱连他们一家的日常花销都不够。
就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村东头的王老二突然找上了他……
是他第一次借酒消愁,借着夕阳的余晖,坐在荒无人烟的空地上。
几个空坛子歪歪倒倒的倒在他身旁。
耳边却回荡着王老二临走前跟他说的话。
“你好好想想,就你现在这个情况,连你自己都养不起,更别说要拿出钱来给你的妻子治病了。”
“那家的条件可不是一般的好,若不是因为你家大女儿长的像他那刚刚过世的女儿,你以为这么个大便宜你会摊上!”
“那家老爷可是在京城当官,听说还是个四品大臣呢,而且还是个满人,虽说现在都说满汉一家,可是你看看咱们现在的模样,哪来的一家之说,人家满人吃香的喝辣的,可咱们呢,却在这挨饿受冻。”
“你若将女儿给了他们,不但可以得到大笔的银两,而且你妻子的病也会得到太医的医治,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再说了,若是你女儿日后有机会入宫,那你不就成了国丈了吗,到时候可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我不想要荣华富贵,我只想要我女儿平平安安的。”